“龙猛,你后面还会忙么?”我见现在时机正好,立马开始铺垫话题:“之前我看你我看你总忙前忙后的,也不好意思喊你带我在村里的转转。”我尽量斟酌着措辞,尽量显得随意:“反正我还得驻村一段时间,想多了解了解咱们村,看能不能写点什么别的东西。”
董龙猛把玩MP3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有些疑惑。
我立马察觉时机有些不对,好像我给他买MP3是带着其他的目的,赶忙解释:“你也知道,我来了这么久,基本就在村子里转,没有看过村里的什么风景,”我诚恳的盯着他的眼睛:“所以想着你后面有空的话带我转转。给你买这个MP3是真的为了感谢你之前的照顾,不是套路你或者强迫你非要耽误你的时间带我去转转。”
我一气说完,小心的看他的反应。
“最近还真不太忙了。”他见我满脸坦诚,也咧开嘴笑:“这次去办了吴大哥家里的丧事,他家其实给了我不少辛苦钱。”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掂量那些钱的份量,“最近我基本也只用去水库帮着捞捞鱼,够歇一阵子了。”
我很高兴他能接受我的坦诚,也高兴他能对我如此坦诚。
于是我笑着说:“那好,我们说好了,你得空一定要带我出去转转。”
他点点头,然后停顿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视线落回我脸上,那目光带着点探询:“倒是下午,得去水库一趟,鱼排那边要收鱼了,”他看着我,脸上满是一点探寻的尴尬,“你看你下午是在家休息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水库?鱼排?两个关键字瞬间把我拉回了上次失足跌入水库里的窒息感和无边黑暗的紧张里。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的刺痛感,身体不受控制下沉的绝望,还有那深不见底、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的黑暗,让我呼吸一滞。
但我可能天生就是做记者的材料,即便是有恐惧的情绪在前,可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该死的好奇心——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
我是真的想抓住这个机会,让董龙猛带我在水库好好看看,到底水库那边有多少溶洞——毕竟“洞里有龙”。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我当然要陪你去。”我的眼神一定阴险又幼稚:“不过,除非你答应我个条件。”
这次换董龙猛一脸无语的盯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除非,”我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除非你带我划船在水库里转转,特别是带我去看一下那些溶洞。之前在小学听到有小孩儿说水库也有溶洞,我真的蛮好奇的。”我努力把自己的姿态降低,期待他不要拒绝。
我看到他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他的表情变得复杂,不是惊讶,也不是为难,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仿佛我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一把早己尘封、锈死的锁孔里,强行撬动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他挠了挠头,我难以辨别他到底在怎么想。只能继续期待的跟他对视,希望他能好心的给我一个标准的答案。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很轻。
“行吧,你要去我们就去。”他好像自然的抽去了拒绝我的力气,还是很顺从的样子。
他转身走向里屋,脚步声在空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那个熟悉的、沉甸甸的探照式手电筒。正是我上次偷偷溜去另一个溶洞时用过的那支。
他把它递给我。“你先拿着吧。”他说,脸上满是经验人士的自如:“你要去看溶洞那就必须把这个拿着,不然进去了什么都看不见。”
“行,我知道了。”我晃了晃手电:“什么时候出发?”
他下巴一抬:“现在就走,早去可以早回。”
当我们再次来到水库边,墨绿的水面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挥之不去的鱼腥和腐烂水藻混合的怪味,又一次顽固地钻进我的鼻腔。小船依旧停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晃荡。
这一次,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小船中间,坐定后,身体绷得像一块铁板,稳稳的坐在中间,一动也不敢动。
董龙猛熟门熟路的让小船离岸,驶向鱼排。水面仍旧宽阔,波光粼粼,但我的眼睛只敢死死盯着划船的董龙猛,仿佛那荡漾的碧波下随时窜出一个什么怪物。
这次我学乖了,上了鱼排之后我没有再单独待在一边,而是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董龙猛身后,像他的影子,不敢有半步差池。
要是这次再摔下鱼排进了水库,我应该会彻底不行了。
“啧,”董龙猛回头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揶揄的弧度,“看来上次是真吓到了?这次变得特别老实了,倒真像个跟着家长的小孩儿!”
脸上腾地一热,我梗着脖子反驳:“这叫珍惜生命!懂不懂?跟小孩子怕能一样吗?”声音却不自觉地有点发虚。
他低低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忙着捞鱼。
不过一会儿,鱼排老板随着他小船突突突的发动机声音,如期而至。而这一次,他的目光扫过董龙猛后,像钉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极其生硬、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腔调,首首地冲我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来:“你怎么还在这?”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捅破了鱼排上黏腻的空气。尖锐、突兀、带着毫不掩饰的驱逐意味。我首接愣在原地,我第一次被人用如此首接的话驱赶,毫无应对经验。
空气瞬间凝固。鱼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就在我张着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的时候,董龙猛动了。他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向前挪了半步,正好将我完全挡在他身后,他对着老板轻声说:“姚记者在这边常驻,所以才跟着我一起又来了。”
鱼排老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随后跟董龙猛一起搬鱼,不再理我。
鱼腥味、水汽的霉味,混合着鱼排老板留下的抗拒,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站在原地,尴尬的想找个地缝躲起来。刚刚跟董龙猛刚短暂的说笑气氛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排斥在外的狼狈和寒意。
董龙猛没有回头看我,也没有解释,只加速把鱼往老板的船上搬。我知道他是在加速做事,好早点能跟我离开这里,免得我受冷落而尴尬。
我十分感激他的贴心。
很快,鱼排老板照旧一言不发的离开。董龙猛也照例捞了一条肥大的鱼丢在船舱里,随即解开栓绳,跳上船尾,拿起船桨,示意我上船。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失落和寒意,小心翼翼地跨上摇晃的小船,依旧蜷缩在中间的位置。
船桨入水,拨开浑浊的水面。小船调转方向,没有驶向回村的方向,而是朝着水库更上游、更幽深的地方划去。董龙猛划船的动作依旧沉稳有力,每一次桨叶入水、破开水面、再带起水花的节奏都清晰可闻。船行其实并不快,水波的阻力沉甸甸的。
但这一次,也许是远离了鱼排的压抑和敌意,也许是这宽阔水域本身带来的某种稀释作用,我紧绷的神经竟奇异地放松了一丝。手依旧紧紧抓着船舷,但指节的力道松了些许。我慢慢抬起头,目光掠过董龙猛沉默划船的侧影,望向船行前方。
水面在前方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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