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我追问，“你是说村里有些人靠那口‘神水’装神弄鬼？那也是人性，为了钱，总有人这么干，但也长久不了。”
“不是这个！”她猛地打断我，眼神变得异常严肃，“收钱打水是小事。我指的是别的事情。”她身体前倾：“董龙猛，他多大？三十不到吧？你想想，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待在农村就算了，还干的阴阳先生的活，平时也是东一家西一家的打零工。哪个年轻人会当阴阳先生的？干这行的，哪个不是熬到一把年纪，见惯了生死的？”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浓雾，露出了底下狰狞的礁石。是啊！我怎么从来没深想过这一点？阴阳先生，在我的认知里，这几乎就是“老者”的代名词，需要岁月的沉淀和所谓的“道行”。
董龙猛跟我差不多大，当阴阳先生是很奇怪的。
我怔在原地，后背爬上一股寒意。
大姐看着我的反应，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她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无奈和劝诫：“小兄弟，听大姐一句劝。我跟你一样，也是外头来的，只不过命不好，嫁到这里头，没得选了。可你不一样，你是个记者，自由身。该看的看了，该问的问了，差不多就走吧。这村子，水太深，没意思。”
“董龙猛他，”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发干，“他这个人是有什么问题吗？”我试图抓住点什么，一个具体的、可以理解的恶，来首接给我驻村这几天的遭遇下一个结论。
而很奇怪的是，这个大姐跟我说话，莫名让我有很强的信任感。
大姐却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坏？他倒是不坏。他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仿佛在回忆什么，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几乎只剩下气流的嘶嘶声：“不过他家里头，老辈传下来的东西，怕是不少。那些东西要是没意外的话，应该在他家里，如果你找得到，又能看懂的话，大概就能明白一些事情了。”
“啊？”我不明就里，我下意识地追问。
“哈哈，没事，我有些话多了！”她突然截断我的话，重新换上了热情的微笑，“今天要买什么，买了早点回，看着要下雨了，赶紧回去，别在外面转了！”
我压下好奇心，说我要买白酒，付过钱我要离开时，我忍不住转头问她：“大姐，其实今天你给我说的这些，对我们来说是不必要的，实在是有些交浅言深了。”
“是吗？”大姐脸上泛起了自嘲的笑：“我也没说什么，你是大城市来的记者，有什么都是自己看的，我说有什么用？”
我冲她笑笑告别，心里泛起了雾。
无数细碎的信息、矛盾的感觉、大姐语焉不详的警告、董龙猛说过的那些半真半假的故事、我遭遇的那些惊险，像浓重的、冰冷的雾气，瞬间灌满了我的胸腔和脑海，遮蔽了所有清晰的思路，只留下沉重而湿冷的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无形之物窥视的不安。
我攥紧酒瓶，冰凉的玻璃硌着掌心。转过身，来时的小路被竹林的阴影切割得更加幽深。那些荒废的吊脚楼黑洞洞的窗口，在阴翳中静默着，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大姐最后那句警告在耳边回响：“别在村子里瞎晃悠了！”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加快了脚步，硫磺那若有似无的刺鼻气味，似乎又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回家。现在只想快点回到董龙猛那个撒满了先生的屋子里。尽管那里也充满了未知，但至少暂时是那个“先生”划定的、似乎安全的范围。
背后山坳里的树林与竹林，风吹过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追随着我仓惶的背影。
我抬头看了看有些灰暗的天空，怔怔的想，我是得早点回去了，真的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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