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卖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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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卖铺

 

心里堵着一团浊气,像塞了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地坠着。我不想回董龙猛的家,呆站在原地,任山风带着凉意卷过的皮肤,我茫然西顾,视线掠过远处星星点点、如同被随意抛洒在山坳里零星的人家。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来这里快一周了,活动轨迹竟然单调的不像是来驻村采访,我很奇妙的只在董龙猛家、那口神秘的水井、以及村口之间来回摆动。

而我去的最远的地方,竟然也只是龙洞水库上的鱼排。

至于村子的其他地方?于我而言,仍旧是全新的,充满神秘感的区域。

而董龙猛,他也从未主动提起过,要带我去村子的其他地方转转。好像我单调的待在他的地界是一件理所当然得事情。

我是记者,我应该更主动一点探索!我心一横,目光锁定了前方不远处山坳里几座若隐若现的吊脚楼。

那边看起来很近,我决定去看看,就现在。

然而,“望山跑死马”这句老话,此刻在山路上得到了最真切的印证。走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汗水浸湿了后背,但那几座吊脚楼还是不远不近的勾起我的好胜心。周遭是愈发浓重的寂静,只有山风掠过竹林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自己略显粗重的喘息。

终于,穿过一片低矮得几乎要拂过头顶的幽暗小竹林,又小心翼翼地滑下一个陡坡,双脚才踏上了那片相对平坦的洼地。

眼前景象让我微微一怔:这里不止有几座依山而建、饱经风霜的破旧吊脚楼,更令人意外的是,在它们中间,赫然杵着一间格格不入的平房!

白得发黄的瓷砖墙面,竟然在深绿的环境里亮的在闪光,冰冷的蓝色铝合金窗户紧闭着,像一个拒绝沟通的异类,与周围古朴、甚至有些破败的木楼形成尖锐的对比。这房子出现在这里属实让人没有想到。

好奇心驱使我靠近。再近些,看清了窗户旁粗糙的水泥墙上钉着块小木牌,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小卖铺。

几乎是同时,那扇紧闭的蓝色窗户“哗啦”一声猛地被推开!一个圆脸盘、身材富态的大姐骤然出现在窗口,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容,像一张骤然拉开的幕布。

我毫无防备,心脏“咯噔”一跳,脚步钉在原地。

“哎哟!”她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努力挤出蹩脚的普通话,“你就是那个省里来的记者同志吧!”

我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下意识地点头:“是,大姐。您……认识我?”声音在寂静的山坳里显得有些突兀。

大姐立刻冲我大力招手,仿佛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戚:“快过来快过来!村里拢共巴掌大点地方,就你一个生面孔,我还能不知道?进进出出的,谁家多只鸡少只鸭都瞒不过人!”她的笑声爽朗,却莫名带着一种窥探一切的精明。

我定了定神,转念一想也是。做这种开门生意的,本就是村里的信息集散地。何况这闭塞的小山村,一个陌生人的到来,恐怕比山风刮过还引人注意。我努力放松表情,走上前,隔着窗台往里瞧。

逼仄的空间里,一股混合着灰尘、廉价香皂和陈年水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视线所及,只有一排蒙着灰的旧木货架,上面稀稀拉拉摆着几包最便宜的盐、酱油、几卷卫生纸,还有几袋色素鲜艳到刺眼的劣质零食。

不够明亮的光线下,能看到墙角堆积的杂物和隐隐的水渍痕迹。这所谓的“小卖铺”,简陋得可怜。

“记者同志,要买点啥?”大姐身体前倾,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口,眼神热切,显然很想做成这笔生意。

“哦,买点洗衣粉。”我顺着她的话头,尽量自然。

她麻利地转身去货架底层摸索,嘴里却不停:“董龙猛才买了没多久吧?这么快就用光了?”她语气熟稔得像在谈论隔壁邻居。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她知道我住在董龙猛家!甚至记得董龙猛近期买过洗衣粉!这远不止是“认识生面孔”那么简单。记者特有的敏锐神经立刻绷紧了——这个看似热情的大姐,肚子里恐怕装着不少这个村子的“料”。

压下心头的震惊,我迅速调整呼吸,换上职业性的亲和笑容:“可不是嘛大姐,怪我,用多了。再麻烦您,给我拿……6瓶啤酒吧。”我特意加了点量,既是掩饰,也是投石问路。

“好嘞!”大姐手脚极其麻利,几下就把洗衣粉和啤酒塞进一个脏兮兮的黑色塑料袋,热情地递出来。

我付了钱,接过沉甸甸的袋子,并没有立刻离开。我故意揉了揉膝盖,做出疲惫的样子:“大姐,走了半天路,我实在有点累了了,能在这儿坐会儿歇歇脚吗?”

“坐!坐!客气啥!”大姐连声应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转身就从屋里出来,“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刷着廉价蓝漆的铁皮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利索地从门后搬出一个沾满泥灰的小凳子,放在门口还算干净的地面上。

我道了谢,坐下,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西周散落的几座吊脚楼,它们沉默地矗立在绿意浓厚的树林中,因为是白天家里没人,显得十分没有生气。

我随意道:“真没想到,这村子看着不大,走起来还挺费劲的。”

大姐叉着腰,斜倚在门框上:“那可不!早些年修水库,把下面几个零零散散的小寨子都迁到这一片来了。房子东一家西一家的,都嵌在山缝缝里,可不就显大了?”

我点点头,顺势把话题引向关键:“是啊,来了好几天,也没好好转转。就光顾着去水井那边打水了。”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大姐脸上那层热络的笑容,像被冷水泼了一样,瞬间褪去。她的嘴角向下撇了撇,眼神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她避开了水井的话题,像避开什么脏东西:“嗨,董龙猛那人,事儿多!一天到晚瞎忙活,哪有空带你到处转悠?”

“是挺忙的,”我附和道,“他说在村里做些零散活计,看着不忙,就是杂事缠身。”

“村里嘛,都这样。”大姐敷衍地笑了笑,那笑容干巴巴的。

我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大姐,你也去那便水井打水喝吗?”

果然,她脸上立刻浮起一层毫不掩饰的嫌弃,甚至夸张地挥了挥手:“我才不去!远死个人!再说了,”她压低了点声音,很有些瞧不上的意味,“上头那些人把那井当金子,我可不去凑那个热闹!”

我故作天真地追问:“现在不是有神蟒了吗?都说那水是神水了,我以为大家都会抢着去打呢。”

“神水?”大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那份厌恶更加明显,几乎化为实质,“让他们自己喝个够!我无所谓,下面接了自来水管子,凑合能用就行!”

“那大姐,在这边,你见过蟒蛇吗?大的那种?”我小心翼翼,抛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没有!”她回答得异常干脆,甚至带着点急于撇清的意味,“山里头蛇是多,但都是些草蛇、菜花蛇。从我嫁过来这二十多年,就没见过什么蟒蛇!”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也为了最后再探探路:“大姐,我是来采风的,这村子周围,有啥特别值得看看的地方不?风景好的,或者有点故事的?”

大姐的脸色,在暮色中骤然变得异常凝重。她不再是那个热情的小店老板,更像一个发出警告的长辈。她盯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严肃:“记者同志,听大姐一句劝。你是外乡人,这山里头的路,七拐八绕的,溶洞又多得像马蜂窝!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进去了就出不来,你别自己一个人瞎跑!”

“溶洞?”我装作刚想起来,“董龙猛好像提过一嘴,说挺危险,还说……好像有个洞以前出过蟒蛇?”

“蟒蛇”二字一出,如同触发了某个无形的开关。大姐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她挺首了倚着门框的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我身后蜿蜒的山路,语气变得生硬而礼貌:“记者同志,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做饭了?董龙猛该等着了吧?”

我心头一沉,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自讨没趣。识相地站起身,拎起塑料袋:“是是,是该回去了。谢谢大姐啊!”

“慢走。”她站在门口,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挽留。

我转头看着这个冷清,但似乎又有人气的聚居点,心里暗暗记下,过两天,一定要找个机会再来。

沿着土路往上走,没多远就遇见三西个扛着锄头、显然是收工回家的村民。

他们穿着沾满泥浆的胶鞋,沉默地走着。

我努力挤出最友善的笑容,想上前打个招呼。然而,他们的反应如出一辙:目光刚一接触,便像被烫到似的迅速低下头,脚步明显加快,彼此间靠得更紧了些,几乎是贴着路边的草丛,匆匆地从我身边绕了过去,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瘟疫。那无声的、集体的回避,比任何恶语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一种强烈的格格不入感和挫败感攥紧了我。这个村子,像一块浸透了冰冷井水的沉重石头。这些村民对我,要么是带着刺的客气,要么是冰冷的沉默,要么就是赤裸裸的回避。

我理解他们对陌生人的天然排斥,但如此一致、如此强烈的反应,绝非寻常。

来时觉得路远,回去时更觉茫然。山势起伏,岔路隐现,来时只顾埋头走,此刻才发现周遭景色大同小异。我在暮色渐浓的山路上兜兜转转,像个迷失方向的孤魂。等终于看到董龙猛家那熟悉的轮廓。

福福或许又出去玩了,没有在家汪汪叫着迎接。

刚进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灌下去,试图压下心头的烦闷和身体的疲惫,院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董龙猛也正好回来。

“你也刚回家啊?”他跟我说话的方式更有熟人相处的感觉。

“对,我去买了点东西,刚到家。”我放下杯子,嗓子还有些干。

他走过来,手指准确地指向袋子:“买洗衣粉了?……还有酒?去哪儿买的?”他的语气很随意。

“哦,就在下面那个山坳里,有个小卖铺。”我努力回想那个地方的特点,想描述的更清楚一点,“走了好远才找到。”

“山坳里?”董龙猛眉头瞬间拧紧,声音也沉了下去,“就是那个白瓷砖的平房?”

“对,就是那儿。”我点头。

董龙猛的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显变了。他抿紧了嘴唇,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他有些慌张的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没在那儿乱问什么吧?采访那个老板娘了?”

我内心很惊讶他的反应,我不过买了一点东西,他居然这个反应,于是尽量很镇定的说:“没有啊,就是买东西,顺便歇了会儿脚。怎么了?”

他像是松了口气,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没什么。那家大姐嘴碎,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乱嚼舌根,十句里有八句不能信。我是怕她跟你瞎咧咧,误导你采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别跑那么远了,山坳里路不好走。要买啥,我带你去别处。”

我很累,以至于我无暇去质疑他,就含糊地应了一声:“哦,这样啊。”

然而,我还是决定抛出另一个想法,看看他的反应:“对了龙猛,我来这也快一星期了,正经在村里采风、转转的时间基本没有。我想明天自己出去走走,多看看,拍点照片素材。”

“明天?”董龙猛立刻转过身,正面看着我:“可以啊,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可以去转转。”这是我半真半假的实话,我总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出去,或许能看见,听见更多事情。

“你得跟我一起!”他又严肃的神色:“这山里你不熟,蛇又很多!!万一你走岔了路,就很危险。明天我抽时间,你想去哪儿,我带路。”

他提到“蛇”字时,眼神下意识地往窗外那片深沉的山影瞥了一眼,仿佛那里潜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好吧。”我咽下喉咙里的不甘,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涩。窗外,夜色如墨,沉沉地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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