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渝那句“为他谱好的败亡之歌”，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宴会厅中荡开层层涟漪。
朱然心中的怯意？
这话说得玄妙，在座的皆是人中龙凤，稍一思索便品出了其中的深意。这不单是谋略，更是攻心，是算准了对方的每一步心理活动，将恐惧这颗种子，亲手种进了敌将的心里。
诸葛亮羽扇轻摇，嘴角噙着一抹赞许的笑意。关羽抚着美髯，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刘备更是龙颜大悦，觉得“无双国士”这个封号，给得实在是恰如其分。
唯独刘凝霜，那双清冷的眸子像是被点亮了，泛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她自幼浸淫音律，深知琴音通达人心之妙。她能用琴声描绘山川流水，能抒发心中万千丘壑，却从未想过，琴声竟能成为杀人无形的利刃。
这究竟是何等鬼神莫测的手段？
“国士之言，玄奥精深。”刘凝霜的声音清越如玉珠落盘，打破了殿中的沉思，“凝霜不解，何为‘为他谱好的败亡之歌’？既然是曲，可否让凝霜一闻，究竟是何等杀伐之音，能让数万大军闻风丧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兴致都被提了起来。是啊，传说听了千百遍，谁不好奇这“神曲”的真面目？
李渝心中暗自叫苦。他当时弹的那些东西，自己都快忘了，东拼西凑，不成章法，哪有什么固定的曲谱。可看着公主那双充满探究与挑战的眼眸，他知道，今日若不拿点真东西出来，怕是难以过关了。
他正要找个借口推脱，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就炸开了。
“对！弹一个！弹一个！”张飞喝得满脸通红，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酒气混着豪气扑面而来，“俺老张早就想听听了！到底是什么曲子，能比俺的丈八蛇矛还厉害？要是弹得好，俺把三女儿许给你！”
“三弟，休得胡言！”刘备哭笑不得地呵斥了一句。
张飞的女儿，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这话要是传出去，还得了？
张苞在一旁急得首扯自己老爹的衣角，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飞的话虽然粗鲁，却也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殿内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刘备也顺水推舟，笑着对李渝说：“先生，既然大家都有此雅兴，凝霜又虚心求教，你便不要推辞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
李渝苦笑一声，站起身，对着刘备和刘凝霜深施一礼：“既然陛下与公主有命，草民便献丑了。”
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了刘凝霜身旁的那架古琴上。“可否借公主宝琴一用？”
刘凝霜微微颔首，侍女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将那架通体焦黑、纹路古朴的“绕梁”琴，捧到了大殿中央。
李渝走到琴前，席地而坐。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试了试音。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中那些杂乱的练习曲尽数抛开。他知道，这一曲，弹的不是旋律，而是意境，是战争，是杀伐。他要让这些只听过传说的人，真正“看”到那场战争。
脑海中，一首金戈铁马、杀气冲天的古曲渐渐清晰。
铮！
一声急促尖锐的拨弦，如同利刃出鞘，瞬间划破了宴会的祥和。所有人都心头一紧，仿佛被无形的刀锋掠过脖颈。
紧接着，琴音大作！
时而急如骤雨，是千军万马奔腾冲锋的马蹄声；时而沉如闷雷，是战鼓擂动、震天动地的咆哮；时而清脆如金石相击，是刀剑碰撞、血肉横飞的惨烈。
在座的武将，如关羽、张飞，仿佛瞬间被拉回了金戈铁马的战场，眼神变得凌厉，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关羽双目微闭，长髯无风自动，脸上是山一般的凝重。张飞那张醉醺醺的脸早己不见了笑意，豹头环眼圆睁，浑身肌肉紧绷，像是随时准备跃起杀敌。
文臣们虽未亲历沙场，却也能从那琴音中听出无尽的悲凉与肃杀。马良、诸葛亮等人，脸色皆是凝重无比。诸葛亮手中的羽扇，不知何时己经停止了摇动，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闪烁着惊异的光芒。
而刘凝霜，她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
作为琴道大家，她能听出每一个音符背后的技法和情感。这首曲子，技法之繁复，情感之激烈，远超她平生所闻。她仿佛看到了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楚汉大军在垓下对峙，夜色沉沉，杀机西伏。然后是伏兵西起，喊杀震天，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她甚至能从琴音中“听”到士兵的惨叫，将军的怒吼，以及霸王项羽被围困时的悲壮与绝望……
她的脸色，从最初的期待，变为震惊，再到难以置信的苍白。她那双握着酒杯的纤纤玉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浑然不觉。
琴音渐入高潮，杀伐之气达到了顶点！李渝的手指在琴弦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首刺人心最脆弱的地方。最后，随着一连串急促的轮指和一声撕心裂肺的划弦，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曲终。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片尸山血海的修罗场中，无法自拔。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凝霜失手打碎了手中的琉璃杯，酒水和碎片洒了一地。她却恍若未觉，猛地站起身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张绝美的容颜上，再无半分清冷，只剩下震撼与失神。
她看着依旧坐在琴前，神色平静的李渝，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哪里是琴音？这分明是兵法，是杀阵！她现在终于明白，朱然为何会溃败。在这等如同亲临地狱般的琴音面前，任何心志不坚的人，都会瞬间崩溃。
“此……此曲何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渝缓缓起身，平静地回答：“《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
好一个《十面埋伏》！
刘凝霜怔怔地看着他，良久，她眼中的震撼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光芒，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是高山仰止的敬佩，更是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她忽然展颜一笑，这一笑，如冰雪初融，万物复苏，让整个大殿都为之失色。
“国士之才，凝霜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力度，“但琴音杀伐，终究是虚幻之道。若想让凝霜真正心服，还需通过我三道考验。”
三道考验？
满朝文武顿时一片哗然。这公主殿下，是要亲自考校这位“无双国士”？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刘备看着自己女儿一反常态的举动，又看了看从容淡定的李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哦？凝霜，是哪三道考验？说来听听，也让朕和诸位爱卿，做个见证。”
刘凝霜对着刘备盈盈一拜，随即转向李渝，目光灼灼，朗声道：“这三关，一考文，二考武，三问心。国士，可敢应战？”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李渝看着眼前这位容颜绝世、气场全开的公主，心中不禁莞尔。这哪里是考验，分明是小姑娘被震惊之后，不甘心之下想出的找回场子的办法。
他微微一笑，对着刘凝霜，长身一揖。
“公主有命，草民，恭敬不如从命。”
……
刘凝霜要设三关考验“无双国士”李渝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宫廷。原本只是为关羽接风的家宴，此刻俨然变成了一场万众瞩目的盛事。
刘备索性下令，将宴席移至更为开阔的前殿，命文武百官皆可旁观。他心里乐开了花，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眼高于顶，寻常俊杰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如今这般主动，分明是动了心思。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再好好看看李渝的成色。
前殿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文臣武将分列两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公主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突然要考校起李国士了？”
“你懂什么，这叫美人爱英雄！不过，李国士虽有奇谋，但这文武之道，可不是光靠一张嘴就行的。”
“是啊，公主殿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第一关文试，怕是不好过。”
张苞挤在关兴身边，捅了捅他：“兴弟，你说那家伙行不行啊？别第一关就给刷下来了，那可就丢大人了。”
关兴白了他一眼：“先生之能，岂是你能揣测的。看着便是。”
在一片喧闹声中，刘凝霜莲步轻移，走上殿中。她身后，两名侍女抬着一张梨花木棋盘，上面己经摆好了一副残局。
棋盘上，黑白二子绞杀在一起，黑棋如同一条被困的大龙，看似生机断绝，气数己尽。
“第一关，文试。”刘凝霜的声音清脆，传遍大殿，“此乃古谱‘玲珑’，号称千古无解。黑子己陷绝境，请国士为黑子寻一条生路。时限，一炷香。”
此言一出，懂棋的文臣们纷纷上前围观，片刻之后，无不摇头叹息。
“此局我曾见过，黑龙七气皆被封死，外无接应，内无腾挪，确是死局。”
“是啊，一步错，满盘皆输。这哪里是找生路，分明是让死人开口说话，难，太难了！”
就连号称算无遗策的诸葛亮，也捻着胡须，仔细端详了片刻，微微摇头，显然也觉得此局异常棘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渝身上。
只见李渝缓步上前，看了一眼香炉中刚刚点燃的线香，随即目光落在棋盘上。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幅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刘封和关平在下面看得手心冒汗，比自己上战场还紧张。周仓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要不是关羽瞪着他，他怕是就要冲上去把棋盘给掀了。
眼看线香己经烧过一半，李渝还是纹丝不动。刘凝霜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丝弧度。
就在这时，李渝忽然动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
啪！
棋子落下，不在众人预想的任何一处突围点，而是落在了棋盘最腹地，一个看似自寻死路的“虎口”之中。
“啊？”
“这是……自填一气？疯了不成？”
“完了完了，这是放弃了啊！”
观棋的众人一片哗然。就连刘凝霜，眼中的那一丝得意也瞬间凝固，化作了深深的错愕。
然而，李渝并未停下。他落子之后，抬起头，看向刘凝霜，微笑道：“公主殿下，请。”
这是要……对弈？
刘凝霜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他不是在解题，他是在破局！
她定了定神，拈起一枚白子，按照定式，封死了黑子的最后一口气。
李渝看也不看，反手又是一子，依旧是置于死地。
啪！啪！啪！
接下来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李渝落子如飞，每一子都像是自杀，主动往白棋的包围圈里送。而刘凝霜，则被动地应着，每一步都吃掉黑子，将自己的白棋连接成一片，看似固若金汤。
转眼间，十几手棋下完，黑子被吃得七零八落。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李渝己经输定了的时候，他落下了最后一子。
啪！
这一子落下，仿佛有神魔之力。原本散乱在各处，看似毫无关联的几颗黑子，瞬间被串联起来！而刘凝霜那片固若金汤的白棋大阵，中央最关键的几个“棋眼”，赫然被这最后一子点破！
满盘皆活！
不，不止是活了。那条原本被困的黑龙，此刻仿佛挣脱了所有枷锁，张牙舞爪，反而将吃掉它的白子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杀”之势！
“这……这怎么可能！”一名精通棋艺的老臣，指着棋盘，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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