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末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走出杭州东站的出口时，己是凌晨。夏夜的闷热混杂着陌生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不像上海那般带着一丝甜腻的梧桐花香，这里的空气里，只有喧嚣过后的疲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但季节不对，那大概是她的错觉。
她没有目的地，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远离市中心的方向。她不想看到任何与上海相似的繁华，那会让她想起陆家嘴的璀璨灯火，想起外滩的衣香鬓影，想起那个将她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的男人。
最终，她在一个叫作“祥符”的地方下了公交车。这里是典型的城中村，握手楼挤占了所有的天空，狭窄的巷子里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像一面面宣告着生活艰辛的旗帜。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各种饭馆飘出的油烟味，与安福路的精致和小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苏末在一个挂着“单间出租”牌子的旧楼前停下。房东是一个穿着汗衫、趿着拖鞋的中年男人，他打量着苏末，眼神里带着几分对这个漂亮得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孩的疑惑。
“一个月八百，押一付三，水电另算。没空调，公用卫生间，要不要？”房东的语气干脆利落。
“要。”苏末几乎没有犹豫。她拿出了身上仅有的现金，付了房租和押金。那张存有二十万的银行卡，她没有动。那是她最后的尊严，也是她背负的枷锁，她要用最纯粹的劳动，去偿还那笔她自认为欠下的“医药费”。
房间很小，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还有一个摇摇欲坠的衣柜，便是全部的家具。墙壁上印着斑驳的水渍，像是上一位住客留下的泪痕。苏末将行李箱放在角落，没有打开，仿佛那是她不愿触碰的过去。她就这么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布满灰尘的灯泡，一夜无眠。
第二天，她开始找工作。她走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刻意避开了所有看起来体面的写字楼和咖啡馆。她不想再碰咖啡，那会让她想起沈多，想起他那些刁钻的要求，想起他喝到好咖啡时，嘴角那抹带着赞许的、让她心动的笑容。
最终，她在一家生意火爆的“肯德基”门口停下，看到了招聘小时工的广告。她走了进去，填了表格。经理看着她简历上那“某某名牌大学”的学历，又看了看她那张素净却难掩姿色的脸，用一种古怪的眼神问她：“小姑娘，我们这儿可是体力活，你干得来吗？”
“我干得来。”苏末的回答，简单而坚定。
于是，曾经在安福路优雅地制作着百元一杯手冲咖啡的苏末，穿上了红色的制服，戴上了帽子和口罩，走进了肯德基那永远充斥着油炸气味的后厨。她的工作，是炸薯条和鸡块。滚烫的油锅，重复的动作，计时器的蜂鸣声，构成了她全新的日常。
每天下班，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洗不掉的油烟味。她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用公共卫生间里冰冷的水冲个澡，然后瘫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身体的极度疲惫，在某种程度上麻痹了内心的痛苦。她没有时间去回忆，没有力气去悲伤。
然而，在某个深夜，她被隔壁情侣激烈的争吵声惊醒。那女孩尖锐地哭喊着：“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再跟你过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了！”
那句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入了苏末的心脏。她捂住耳朵，却无法隔绝那声音在她脑海中的回响。秦岚那冰冷的面容，摔碎的玉镯，和那句“你还还得起吗”，再一次浮现在她眼前。她蜷缩在床上，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
杭州的夜，没有梧桐，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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