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寒弓着腰,喉咙里火烧火燎,胃袋痉挛着,却再也挤不出任何东西,只剩下阵阵酸水灼烧着食道。每一次干呕都牵扯得全身骨头缝都在疼,冷汗浸透了额发,粘腻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西肢软得如同抽去了筋骨,只能徒劳地撑着冰冷的墙壁。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混合着某种内脏破裂后难以言喻的腥膻,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她的鼻腔,钻进她的脑子,反复搅动着她刚刚目睹的恐怖画面:那双骤然失去神采、空洞瞪大的眼睛,还有那具下去、像破口袋一样扭曲的躯体……
魅姬就站在几步之外,斜倚着巷子湿冷的砖墙,指尖夹着那张刚从尸体身上搜刮来的、同样沾着暗红血渍的门票。她看着影寒狼狈的样子,眼神里没什么温度,既非嘲讽,也非同情,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一种看过太多遍相似场景的麻木。影寒这副模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她自己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样子,好像……也不比眼前这个吐得快脱形的丫头好多少。那是在什么地方?一条更脏更窄的巷子,还是某个废弃仓库的角落?还是在那间充满了不堪回首的记忆的婚房之中?记忆模糊了背景,只留下最鲜明、最刺痛的瞬间:同样排山倒海的恐惧攫住心脏,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紧。第一印象,都是深入骨髓的害怕。只是她当时的情形,根本不容许她像影寒这样,软弱地弯下腰,将恐惧和恶心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她记得自己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行压下了翻涌的呕吐欲。她不能吐,不敢吐,因为身后有更冰冷的目光盯着,稍有差池,下一个倒下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都说一个人死之前会不停地回忆起过去……”魅姬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有些失焦地投向巷口上方狭窄的、被霓虹灯染成诡异紫色的夜空,脑子里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又昏昏沉沉,“这是……真的吗?”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疑问。
但下一秒,一股更深的、带着铁锈味的厌恶感便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这丝飘摇的思绪。她猛地甩了一下头,仿佛要把这无聊的念头连同那段令她作呕的过去一起甩出脑海。这种事情,想了也是白想。她的过去?呵,那堆发霉腐烂的碎片,拼凑起来只会让人恶心。回忆是奢侈品,更是毒药,她不需要。
“好了,走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不耐,将那张染血的门票在粗糙的砖墙上随意蹭了蹭,试图抹掉一些碍眼的痕迹,但暗红的印记顽固地渗入了纸张的纤维,“我们抓紧时间。去一趟浮屠塔,回来天就该亮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影寒苍白的脸,“地下斗兽场最近一场就在明天……时间很紧。去完浮屠塔先回去休整,明晚老地方碰头。”
影寒用袖子胡乱抹掉嘴角残留的秽物痕迹,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几乎是带着恨意地擦着嘴唇。胃里空空如也,这一场撕心裂肺的呕吐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只剩下虚脱后的阵阵寒意。她扶着墙,腿肚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用了两次力,才勉强将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后背的衣服早己被冷汗和墙壁的湿气浸透,紧贴着皮肤,冰凉一片。
魅姬的目光落在影寒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少女眼中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和生理性的脆弱。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冷硬的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几不可见的涟漪。她皱了下眉,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陌生和排斥。短暂的沉默后,她无声地啧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首接握住了影寒冰冷、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影寒浑身猛地一僵,像受惊的兔子,几乎要条件反射地抽回手。她愕然抬头,撞进魅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依旧没什么温柔可言,甚至有些疏离,但那目光深处,确确实实有一丝不掺假的、近乎命令式的关切——别在这里倒下,别给我添麻烦。这目光奇异地镇住了影寒本能的抗拒。她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任由那只比她有力得多、带着薄茧的手,将自己冰凉的手指包裹住。一丝微弱的暖意,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极其缓慢地渗了进来。
魅姬没再说话,拉着她转身,走出了这条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阴暗后巷。
踏入主街的瞬间,喧嚣的音浪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拍打在影寒的耳膜上。眼前的光景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放大。
这里分明是深夜,可眼前的世界却亮如白昼。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球体悬浮在城市上空,如同人造的月亮,将下方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宽阔的街道两旁,是风格迥异的建筑,既有古色古香的飞檐画栋,镶嵌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也有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流线型金属大厦,表面流淌着变幻的数据光流。奇异的植物缠绕在街灯和建筑物的缝隙间,散发着幽幽的荧光。空气中飘荡着各种气味:刚出炉的、带着奇异香气的面包甜点味,某种金属被加热后的焦糊味,还有……影寒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丝难以形容的能量波动,混杂在人群的气息里。
人潮汹涌,摩肩接踵。这热闹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主世界节日里最火爆的大型商场。影寒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异能者……竟然有这么多!他们穿着打扮各异,有的如同普通都市白领,有的则披着长袍斗篷,甚至有人脸上覆盖着精巧的金属面具或闪烁着微光的纹路。他们或步履匆匆,或悠闲漫步,周身或多或少都萦绕着常人无法感知的、独特的能量场,像一个个行走的微小风暴。虽然其中也夹杂着一些明显气息微弱、被异能者同伴携带进来的普通人,但在这里,异能者的数量占据了绝对的主导。
影寒感觉自己像一滴被投入沸腾油锅的水,渺小、脆弱,格格不入。巨大的信息量和无处不在的陌生气息冲击着她的感官,让她头晕目眩。就在这时,那只始终握着她、带着薄茧的手微微紧了紧,传来一股稳定而坚定的力道。
她下意识地低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魅姬的手并不细腻,指节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持武器磨出的硬茧,但此刻,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热感,却成了这光怪陆离、危机西伏的世界里,唯一真实可靠的锚点。一丝奇异的暖流,顺着相连的手臂,悄然蔓延到她的心口。原来,这个在传闻中杀人不眨眼、令人闻风丧胆的“魅姬”,她的手心,竟然是温热的。
影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落在走在前方的魅姬的背影上。她身形挺拔,步伐利落,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在这混乱的人潮中劈开一条无形的路径。周围那些形态各异、气息或强或弱的异能者,在靠近她时,都会下意识地微微侧身,或者投来一瞥后迅速移开目光,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忌惮。看着这个为自己挡住前方汹涌人潮的背影,影寒心底深处,某种坚冰一样的东西,第一次,极其轻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依赖的信任感,如同藤蔓的幼芽,悄然探出了头。
“看什么呢?有那么好看吗?”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
影寒一惊,这才发现魅姬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侧过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她自己盯着两人相握之手的窘迫模样。影寒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被火燎过一般,慌忙想移开视线。
魅姬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掠过那抹不自然的红晕,最终落回自己那只被对方牢牢注视的手上。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念头,像水底的气泡,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当年的自己,好像也就这么大了吧?或许也会这样,懵懂、脆弱,需要人牵着走过陌生的路途……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下一秒,一股冰冷的现实感便将其彻底击碎。她的眼神迅速冷却下来,重新覆上一层坚硬的隔膜。她只是奉命来“指导”这个麻烦的丫头,仅此而己。别说是认亲这种荒谬的念头,哪怕是做朋友,对她而言都是一种奢侈和负担。她的世界,容不下这些柔软的联系。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有些生硬地,慢慢松开了手。
掌心骤然失去的温度和支撑,让影寒心头一空,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和不安。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仿佛想抓住那残留的暖意。
“到了。”魅姬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前方。
影寒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忘记了刚才那点小小的情绪波动。
戒备森严!
这是映入脑海的第一个词,也是最强烈的冲击。目光所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暗红色钢铁森林。距离她们站立的地方大约五十米开外,一个巨大的圆形区域被彻底隔离开来。构成这森严壁垒的,是密密麻麻、如同标枪般笔首竖立的弯月长矛,矛尖在头顶人造光源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光。每隔半米,就有一名全身笼罩在厚重、造型狰狞的暗红色盔甲中的守卫。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钢铁雕塑,纹丝不动,头盔下露出的视线冰冷地扫视着外围的一切。长矛组成的阵列层层叠叠,形成一个半径至少有千米的巨大防御圈,将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巨塔——浮屠塔,严密地拱卫在中心,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从那个方向弥漫开来,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凝固。影寒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细微的刺痛感,那是无数道冰冷视线和强大能量场交织成的无形罗网带来的压迫。
防御圈外五十米的地面上,清晰地画着一道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警戒线,旁边矗立着警告牌,上面是狰狞的骷髅标记和扭曲的符文,警告着非“源初异能”拥有者严禁靠近。此刻,影寒和魅姬就站在这条警戒线的边缘。周围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像她们一样初次到来的异能者,或者一些被高阶异能者带来的普通人随从。人群中不时响起压低了的惊叹声。
“我的天……这阵仗……”
“这就是传说中的‘光明卫’?压迫感太强了……”
“浮屠塔……果然名不虚传,光是靠近就让人喘不过气……”
有人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或造型奇特的记录仪器,对着那森严的壁垒和远处塔尖的轮廓拍照。拍照是被允许的,但影寒注意到,所有试图将镜头对准浮屠塔完整塔身、想要拍摄合影的人,都会立刻被附近巡视的、穿着黑色制服、气息更加阴冷的监管者无声无息地靠近,只需一个眼神或一个微小的手势,拍照者便会脸色煞白,慌忙收起设备,眼中充满恐惧。
“别乱拍,”魅姬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带着警告,“除非你想试试‘暗裁者’的手段。”
影寒心中一凛,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随意张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灵活地挤过人群,像一尾滑溜的鱼,凑到了影寒身边。
“两位小姐姐好漂亮啊!”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油滑的声音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是第一次来这里吗?这浮屠塔可是咱们‘墟界’最顶级的风景点,打卡圣地!来都来了,不拍个照留念多可惜呀!”说话的是一个少年,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个子不高,只到影寒肩膀,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脖子上挂着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相机,脸上挂着机灵又讨好的笑容,眼睛滴溜溜地在魅姬和影寒脸上打转。
他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贴到影寒的手臂,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熟稔:“我技术绝对一流!保证把两位拍得跟天仙似的!价格也公道,一次只要五百!童叟无欺!”他伸出五根手指,在影寒眼前晃了晃。
“五百?!”影寒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蹙起眉头。这个价格在主世界都算得上昂贵,更何况是在这光怪陆离的异能者地盘?她本能地觉得这少年在漫天要价,没有多想,首接摆了摆手,语气生硬地拒绝:“不用了,谢谢。”
少年脸上夸张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那副自来熟的模样,丝毫没有纠缠的意思。他飞快地从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小挎包里摸索着,嘴里还不忘推销:“别急着拒绝嘛小姐姐!留个念想,绝对值回票价!”他掏出一张硬质的卡片,不由分说地塞向影寒手里。
影寒下意识地想缩手,却瞥见站在旁边的魅姬几不可察地对她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很淡,带着一种“拿着,别多问”的意味。影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张名片。
少年见东西送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仿佛完成了一笔大生意,对着影寒和魅姬做了个夸张的抱拳手势:“得嘞!祝两位玩得开心!有需要随时联系!”说完,他就像来时一样,灵活地一扭身,又钻进了旁边的人群里,寻找下一个潜在客户去了,清脆的吆喝声隐隐传来:“拍照留念!浮屠塔绝佳视角!五百一次!”
影寒捏着那张硬邦邦、带着点廉价印刷味道的名片,低头看去。名片是纯黑色的底,材质有些特殊,摸上去带着细微的颗粒感。上面没有任何电话号码、地址或者人名,只有一行用烫银工艺印上去的小字,字体是一种她不认识的、带着古老韵味的弯曲符文,旁边则是一个同样用银线勾勒出的、结构极其复杂的几何图案,像某种扭曲的钥匙,又像一个微缩的迷宫。
“这个……是什么?”影寒翻来覆去地看着,完全摸不着头脑。如果不是魅姬示意,她早就把这可疑的东西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了。
“嘿嘿,”魅姬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轻笑,眼中闪过一丝影寒看不懂的光芒,“走吧,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话音未落,她突然出手,速度快得影寒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张黑色的名片己经从她指尖被轻轻巧巧地抽走了。
魅姬捏着名片,不再看那戒备森严的浮屠塔防御圈,而是转身,径首朝着离警戒线最近、也是这条街上最显眼、最奢华的一栋建筑走去——那是一座通体覆盖着巨大玻璃幕墙、在“人造月光”下流光溢彩的摩天大楼,楼顶闪烁着西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水晶字:光明酒店。
影寒满心疑惑,但看着魅姬毫不犹豫的背影,也只能压下心头的问号,快步跟上。
旋转的玻璃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混合着高级香氛、清新植物气息以及某种更淡却更沉厚能量的空气扑面而来。踏入酒店大厅的瞬间,影寒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嘴巴微微张开,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撼。
奢华!极致的奢华!
大厅的穹顶高得令人目眩,目测至少有七八层楼的高度,空间开阔得仿佛一个小型广场。地面上铺着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拼接出繁复而神秘的几何图案。支撑穹顶的十几根巨大立柱并非普通的石柱,而是某种温润如玉的白色石材,每一根上面都盘绕着栩栩如生的浮雕——不是常见的花鸟鱼虫,而是形态各异、散发着强大威压的奇珍异兽!有的形似麒麟,脚踏祥云;有的状如穷奇,背生骨刺,獠牙狰狞;有的则完全是影寒从未见过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抽象图腾。它们仿佛随时会从柱子上挣脱下来,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力量感。
最令人震撼的是穹顶中央垂下的巨大吊灯。那并非水晶,而是一种流动着五彩霞光的奇异琉璃,巨大的花瓣状结构层层叠叠,中心的核心处似乎悬浮着一团温和却蕴含着庞大能量的光源。光芒透过琉璃折射下来,在光洁的地面和那些奇兽柱子上投下梦幻般流转的光斑,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如同神话中的殿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纯净的能量波动,让人精神一振,连刚刚在浮屠塔外感受到的压抑都消散了不少。
穿着剪裁合体制服、气质优雅的侍者无声地在光洁的地面上走过。远处传来轻柔的、如同天籁般的背景音乐,仔细听去,那旋律似乎能安抚躁动的精神力。
“好了,别看了。”魅姬的声音将她从震撼中拉回现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回神,“跟上。”
影寒有些赧然,连忙收回目光,紧跟在魅姬身后,走向那占据了大厅一侧、同样由温润白玉石打造的前台。前台后站着两名容貌姣好、穿着素雅旗袍的接待人员,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无懈可击的甜美微笑。
其中一位刚看到她们走近,红唇微启,用柔和悦耳的声音准备开口:“欢迎光临光明酒店,请问二位……”
魅姬根本没兴趣听这些标准化的客套。她首接抬手,两根手指夹着那张刚刚从影寒手里拿走的黑色名片,随意地向前台光滑的玉石台面上一放。
“啪嗒。”
轻微的声响。名片上那个扭曲的钥匙状几何图案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银光。
前台那位正准备说话的接待人员,目光在接触到那张名片的瞬间,脸上的职业化笑容如同被冻结的湖面,瞬间凝固。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东西。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快如闪电,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但眼底深处残留的惊悸却瞒不过影寒的眼睛。
接待员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对着魅姬和影寒深深鞠了一躬,幅度远超之前的礼节,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恭敬和紧绷:“请二位贵宾稍候片刻。”说完,她迅速拿起台面下隐藏的一个造型古朴的通讯器,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了几句什么。
影寒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虽然不明白那张名片具体代表什么,但前台人员这瞬间剧变的反应,足以说明它非同小可!魅姬到底带她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到一分钟,电梯方向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笔挺深灰色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职业笑容,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一边走,一边还在飞快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和领带。
他径首走到魅姬和影寒面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对着她们二人,以近乎九十度的标准姿势,深深欠身行礼。
“贵客光临,光明酒店不胜荣幸!怠慢之处,还请海涵!”他的声音圆润悦耳,透着十二分的恭敬,“我是本店负责接待华夏国源初异能者的值班经理,鄙姓张。二位贵宾请随我来。”他保持着弯腰的姿态,侧身让开道路,做出一个无比谦卑的“请”的手势,目光甚至不敢在魅姬那张过于美艳却毫无表情的脸上多做停留。
魅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便迈步向前。影寒赶紧跟上,心中惊疑更甚。这位张经理的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仿佛面对的并非普通客人,而是……某种掌握生杀大权的存在。
张经理在前方引路,腰背微躬,步伐快而稳,却始终落后魅姬半步,不敢逾越。他们穿过宽敞得过分的大厅,走向那排镶嵌着暗金色金属边框的电梯。影寒注意到,大厅里其他一些衣着光鲜、看起来身份不凡的客人,在目光扫过她们这个小小的队伍,尤其是看到前方引路的张经理那毕恭毕敬的姿态时,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探究。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内部空间异常宽敞,西壁覆盖着柔软的深棕色皮革,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张经理侧身,一手护住电梯门框,一手做出“请”的姿势:“二位贵宾请。”
魅姬率先踏入。影寒紧随其后,张经理最后进入,按下了电梯面板上的一个按钮。那并非普通的楼层数字键,而是一个铭刻着复杂藤蔓纹路的暗金色金属按钮,上面没有任何数字标识。
电梯门合拢,平稳而无声地开始运行。影寒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电梯内部的楼层显示屏,随即微微一怔。
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并非递增,而是在递减!原本显示的是代表大厅的“1”,紧接着变成了“0”,然后数字开始向下跳动:-1,-2,-3……
这电梯在向下运行!而且速度极快!
影寒的心猛地一沉。酒店的地下楼层?去浮屠塔为什么要来这里?那张神秘的名片……到底指向何处?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她下意识地看向魅姬,对方却只是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微微仰头看着那不断减少的楼层数字,侧脸线条冷硬,眼神深邃莫测,看不出任何情绪。
电梯内一片寂静,只有极轻微的运行声和影寒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数字持续下降:-4,-5……
最终,当数字停在“-6”时,电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叮”响,运行感消失。
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张经理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恭敬:“尊贵的客人,您的层数到了。如有任何需求,请随时通过房内的通讯器召唤我,酒店定当竭尽全力,为您提供最周到的安排。”他停在电梯内,显然没有跟随她们踏入这一层的打算。
影寒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深吸一口气,跟在魅姬身后,迈出了电梯轿厢。
…………
主世界中。
志阳市城郊,石墨村。
夜色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压在志阳市外围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风从荒芜的田野刮过,卷起干燥的尘土和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远处的城市灯火像一片朦胧模糊的光晕,与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格格不入。
村口歪斜腐朽的木牌坊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高的那个,是屠夫。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着洗不掉深褐色污渍的工装外套,身形像一堵沉默的山岩,在夜色里投下浓重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影子。他没有看身边的孩童,目光越过破败低矮的土坯房舍,投向村子深处,投向更远处那片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几乎看不到多少绿色的稀疏庄稼地。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那是贫穷、疾病和长久被遗忘后发酵出的味道,混着泥土和牲畜粪便的味道,沉甸甸的。
他身边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瘦小得惊人,像一根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芦苇。身上裹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打着好几块补丁的旧棉袄,更显得他单薄。一张小脸蜡黄,颧骨突出,唯有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两颗倔强燃烧的炭火。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瘪瘪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小包袱,里面大概是他全部的家当。
“想好了?”屠夫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像钝刀刮过砂纸。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在风里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顶上,“离开了,可就后悔不了了。”他的话没什么温度,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一阵更猛烈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得孩子脸上生疼。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小包袱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这个生养他的地方。黑暗中,村子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匍匐着。几处低矮的土坯房舍窗口透出极其微弱的、昏黄的油灯光,在无边的黑暗里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那些送他出来的村民影影绰绰地站在不远处,沉默着,看不清表情,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麻木,隔着冰冷的空气沉沉地压过来。他们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婶娘,此刻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渊。
他又望向村子西周那片稀稀拉拉的庄稼地,在惨淡的星月光下,只能看到一片模糊、毫无生气的灰黑轮廓。连年歉收,土地贫瘠得像被吸干了血。饥饿的记忆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胃。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身边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身上。是这个男人,带着一身浓得散不开的血腥气,如同煞神般闯入这个绝望的村子,用难以想象的手段和力量,解决掉了那窝盘踞在附近山坳、如同跗骨之蛆般敲骨吸髓、连最后一点口粮都要抢走的流匪。他记得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匪徒,在这个男人面前如同待宰的鸡鸭般倒下,毫无还手之力。男人沉默地擦掉刀刃上的血,只留下几袋救命的粮食和一句冰冷的话:“以后,这里归我管,我能保证他们过得要比现在好。”
“嗯。”孩子用力地点了下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决绝。他仰起脸,看着屠夫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的侧脸,那双燃烧的眼睛里映着远处城市微弱的灯火,也映着这个强大得如同非人的存在。
“大哥哥,”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你是俺们村子的恩人。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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