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柱那淬毒般的指责,铁蛋炸雷似的怒吼,还有两人在火塘边如同困兽般扭打撕扯的闷响和哭骂,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张文蜷缩在角落里的身体。他死死捂住耳朵,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粗糙的兽皮摩擦着冻伤的皮肤,带来细密的刺痛,却比不上心底那被撕裂般的痛苦和铺天盖地的迷茫。
自责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都是你…”“往这鬼见愁的林子里钻…”
栓柱的哭嚎在脑子里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真的是他错了吗?如果当初留在村里…爹娘倒在血泊里的画面瞬间闪过,让他浑身一颤。如果当初选择别的方向…罗刹鬼冰冷的马蹄和闪着寒光的刺刀仿佛就在身后!无论哪个选择,似乎都是通向地狱的岔路!
“够了——!”一声嘶哑的、带着绝望和暴怒的咆哮,猛地从张文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还在撕扯的两人,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劈裂变形:“都…都他娘的给俺闭嘴!住手!想死…想死现在就滚出去!让风雪埋了!让狼叼了!省心!”
这声用尽全力的嘶吼,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撕打中的铁蛋和栓柱动作一僵。
铁蛋喘着粗气,揪着栓柱衣领的手微微松开,赤红的眼睛里愤怒未消,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痛处后的茫然和更深沉的痛苦。栓柱被张文眼中的戾气吓住了,哭声卡在喉咙里,变成压抑的抽噎,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只剩下委屈和恐惧。窝棚里只剩下三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和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屋外风雪的呜咽更加清晰地透进来,如同冤魂的低泣。
沉重的绝望再次笼罩下来,比外面的风雪更冷,更令人窒息。铁蛋颓然松开栓柱,踉跄着退后两步,重重地坐回兽皮上,双手抱住头,肩膀无声地耸动。栓柱也在地,抱着自己那只冻得发黑、剧痛钻心的脚,小声啜泣着,不敢再看张文。
张文靠着冰冷的土墙,胸膛剧烈起伏。吼出来,并没有让心里的巨石减轻半分,反而更添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疲惫地闭上眼,混乱的思绪在寒冷和饥饿的折磨下翻腾。爹…爹好像说过…黑风岭深处,老早以前有猎人搭过落脚的石屋…在…在鹰嘴崖下风口?还是…野猪沟背阴坡?记忆像被风雪搅浑的水,模糊不清,只剩下几个零碎的地名和“石头垒的”“背风”几个词。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凄厉、高亢、充满了饥饿和狩猎兴奋的狼嚎,穿透风雪沉闷的呜咽,极其突兀地在窝棚外不远处炸响!那声音如此之近,仿佛就在窝棚背面的那片林子里!
窝棚里的三人瞬间汗毛倒竖!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
紧接着,“嗷呜——!”“呜嗷——!”更多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地呼应起来!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兴奋!嗜血!带着一种发现了猎物的狂躁!那声音在风雪中飘忽不定,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着致命的威胁!
“狼!狼又来了!”栓柱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到离门最远的角落,身体抖成一团。
铁蛋也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抄起身边一根烧火棍,死死盯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张文的心沉到了谷底。狼群!它们循着气味,或者根本就是一首尾随着,找到了这个临时的避难所!这个窝棚的木门,能挡住饿疯了的狼群吗?那破旧的门闩,在野兽的冲撞下能撑多久?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内讧和绝望。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
“不能…不能猫在这儿等死!”张文挣扎着站起来,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这门…挡不住饿狼!得蹽!趁…趁它们还没围死!”
“蹽?往哪蹽?!”栓柱带着哭腔尖叫,“外面…外面风雪那么大!出去就是送死!”
“不蹽…在这就是等狼啃!”铁蛋咬着牙,也站了起来,尽管眼中还有恐惧,但更多的是被逼到绝境的凶狠,“俺…俺宁可冻死在外头!也不叫狼撕了!”
张文没理会栓柱的哭喊,他冲到门边,侧耳仔细听了听。外面狼群的嚎叫声越来越密集,似乎在交流、在逼近!他甚至能听到爪子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的轻微“噗嗤”声,就在窝棚周围徘徊!
“柱子!找东西顶门!”张文低吼一声,自己则快速环顾这狭小的窝棚,寻找任何能充当武器或工具的东西。墙角那堆杂物里,一根碗口粗、一米多长的硬木棍(像是废弃的顶门杠)映入眼帘!他扑过去,一把抄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冷刺骨。
柱子(铁蛋的小名)反应也快,立刻将角落里一个沉重的破木箱拖过来,死死顶在门后。栓柱虽然吓得腿软,但也挣扎着爬起来,将几块沉重的石头推到门边。
但三人都知道,这只能拖延片刻。狼群兴奋的嚎叫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爪子抓挠门板的“刺啦”声!门板在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从…从哪蹽?”铁蛋握着烧火棍,声音发紧,看向张文。
张文的目光死死盯着窝棚唯一那扇用破油布钉死的小窗。他冲过去,用手中的硬木棍猛地戳向油布!
“噗嗤!”油布被捅破一个大洞!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瞬间灌了进来!但透过破洞,张文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拼命向外望去!风雪依旧狂暴,能见度极低。窝棚后面似乎是一片陡坡,再远处是影影绰绰、被风雪扭曲的林木轮廓。他努力回忆着父亲模糊的描述——背风…石头…鹰嘴崖?野猪沟?
就在他视线扫过窝棚右侧后方、大约几十步远、被一片密集的枯死灌木丛遮挡的风口下方时——
风雪似乎在那里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涡旋,积雪被卷起,露出了一瞬间!
就在那一瞬间,张文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突兀的、规则的轮廓!不是树木扭曲的枝干,也不是嶙峋的怪石!那是一个…一个近乎垂首的、带着明显棱角的线条!像是一堵…墙?
难道是…?!
张文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和绝处逢生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他甚至来不及细想!
“那边!”他猛地缩回头,指着破窗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灌木丛后面!有…有石头墙!像是…像是石屋!”
“石屋?!”铁蛋和栓柱同时惊呼,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生的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火炬!
“快!从这蹽出去!”张文当机立断,不再犹豫!他抄起那根沉重的硬木棍,对着破窗周围腐朽的木头窗框狠狠砸去!
“砰!咔嚓!”本就破败的窗框在重击下碎裂!露出一个更大的窟窿!
“柱子!你先出去!探路!”张文吼道。
铁蛋二话不说,扔掉烧火棍,扒着窗框边缘,咬牙忍着被木头茬子划破手掌的疼痛,像条泥鳅一样,奋力从破窗钻了出去!刺骨的风雪瞬间将他吞没!
“栓柱!快!”张文推了栓柱一把。
栓柱看着窗外狂暴的风雪,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犹豫。
“想叫狼啃了就别出来!”张文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死亡的威胁压倒了恐惧!栓柱一咬牙,也学着铁蛋的样子,笨拙地从破窗往外爬,冻伤的脚被窗框狠狠刮了一下,疼得他惨叫一声,但还是滚了出去。
张文紧随其后,抱着那根沉重的硬木棍,最后一个从破窗钻出。双脚刚踏上外面齐膝深的、冰冷的积雪,狂风卷着雪片如同冰刀般劈头盖脸地砸来,瞬间让他窒息!窝棚里那点可怜的温暖荡然无存!
“这边!跟紧俺!”铁蛋在前面不远处嘶吼着,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张文刚才指的方向,那片枯死的灌木丛冲去!
张文拖着硬木棍,栓柱忍着脚上的剧痛,三人如同三只在暴风雪中挣扎的蚂蚁,朝着那可能存在的希望,亡命冲去!身后窝棚的方向,传来更加狂暴的狼嚎和门板被猛烈撞击的“砰砰”声!显然,狼群己经冲破了那扇破门!
死亡的追逐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每一次沉重的脚步陷进深雪,每一次被狂风吹得踉跄,都感觉身后那冰冷的死亡气息更近一分!张文甚至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铁蛋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背影,以及那片越来越近的、在风雪中剧烈摇晃的枯死灌木丛!
终于,三人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灌木丛边缘。铁蛋不顾一切地用手扒开被积雪压弯的、带着尖刺的枯枝!
灌木丛后面,风雪似乎被一道凸起的、巨大的岩石山体阻挡,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相对背风的凹陷。而在那凹陷处,赫然矗立着一座低矮的、完全由粗糙的巨大山石垒砌而成的石屋!石屋大半都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只露出小半截墙壁和一道厚重、紧闭的、用整根原木拼成的木门!门上似乎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锁!
希望!真正的庇护所!比那简陋窝棚坚固百倍!
“是石屋!真有石屋!”铁蛋发出狂喜的嘶吼!
“快!快进去!”栓柱也激动得忘了脚疼。
三人扑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前。张文用力推了推,木门纹丝不动!巨大的铁锁如同冰冷的嘲笑,挂在门鼻上!
“锁…锁住了!”栓柱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撞开它!”张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根沉重的硬木棍,“柱子!栓柱!一起!撞门!”
没有犹豫!求生的欲望压倒一切!铁蛋和栓柱立刻站到张文两侧,三人用冻得红肿僵硬、布满伤口的手,死死抓住那根冰冷的硬木棍!
“听俺喊!”张文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像要炸开,他嘶哑地咆哮:
“一!”
三人咬紧牙关,将全身力气灌注到手臂!
“二!”
沉重的硬木棍被高高抬起,对准了木门靠近门闩的薄弱位置!
“三!给老子开——!!!”
“嘿——!”伴随着三声用尽生命全力的嘶吼,沉重的硬木棍如同攻城锤,带着三人所有的重量和绝望的期望,狠狠撞向那扇厚重的木门!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朽木上!整个石屋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木屑飞溅!那巨大的铁锁连同锈蚀的门鼻,在恐怖的撞击力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门板剧烈晃动,却没有开!只是被撞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再来!”张文目眦欲裂,嘴角溢出血沫也不顾,再次嘶吼!
“一!二!三!开——!!!”
“砰——!!!”
这一次的撞击更加凶猛!那扇饱经风霜的厚重木门,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嘎吱——咔嚓——!”声!门鼻处连接的木头彻底碎裂!那把巨大的铁锁“哐当”一声掉落,砸进厚厚的积雪里!沉重的木门,被这股蛮力硬生生撞开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侧身挤进去的缝隙!
一股陈腐、冰冷、带着浓重尘土和岩石气息的空气,从缝隙里涌了出来!
“开了!开了!”铁蛋狂喜地吼道。
“快!快进去!”栓柱也激动地推搡着。
张文扔掉硬木棍,第一个侧身,从那道狭窄的缝隙里奋力挤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冰冷刺骨,但那股隔绝了风雪咆哮的、令人心安的寂静,瞬间包裹了他!
“快进来!”他朝外面嘶喊。
铁蛋紧跟着挤了进来,然后是拖着伤脚的栓柱。当栓柱最后一个跌跌撞撞地扑进石屋,张文和铁蛋立刻用尽全力,将那扇沉重破损的木门重新推上,死死抵住!又从门内找到一根同样粗壮、冰冷的硬木门杠,用尽最后力气,横插在门后的石槽里!
“哐当!”
门杠落槽的声音,如同天籁!
屋外,风雪的咆哮和隐约的狼嚎瞬间被厚重的石门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
石屋内,陷入一片绝对黑暗的死寂。只有三人粗重、紊乱、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这冰冷、狭小的石头空间里疯狂回荡。极致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们彻底淹没。三人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墙,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布满厚厚灰尘的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黑暗,冰冷,疲惫。
但暂时,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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