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在堡垒外炸响的惊雷,仿佛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它不仅让所有人见识了“烧火棍”的恐怖威力,更在张文心里刻下了一道关于力量与失控的深刻烙印。肩膀的淤青和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他,这新得来的爪牙,稍有不慎,反噬的将是自己人。
缴获带来的短暂兴奋和混乱,如同雪地上的热气,迅速消散在堡垒冰冷而凝重的空气中。两杆长枪(“老套筒”和“烧火棍”)、几十颗宝贵的铜壳子弹、一小袋火药、一罐铅丸、还有一把从略胖士兵尸体上解下来的、带着皮质刀鞘的旧腰刀,此刻不再是单纯的“战利品”,而成了堡垒里最危险、也最需要约束的力量源泉。
试枪的余悸未消,堡垒里对这批“硬家伙”的好奇心和占有欲,却像野草一样开始悄然滋生,尤其是在相对平静的两天后。
这天下午,风雪被厚重的石壁挡在外面,堡垒里只有火堆噼啪的声响。小石头和二豆正拿着削尖的木棍,在角落里笨拙地比划着张文教他们的几个简单刺击动作。铁蛋则拿着他那把豁了口的剥皮刀,在一块硬木头上反复打磨,眼神时不时瞟向靠在石壁边的“老套筒”,充满了渴望。
栓柱负责看管物资,他正小心翼翼地将腌好的熏肉块翻个面,确保受热均匀。他的目光,则被放在一个干燥小石窝里的火药袋和铅丸罐吸引住了。那黑乎乎的药粉,那沉甸甸的小铁蛋子,就是能让“烧火棍”发出雷霆之威的东西!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沾一点药粉看看。
“柱子哥!你看这刀!”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兴奋响起。是堡垒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叫狗剩。他不知何时把那把缴获的旧腰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虽然刀身有些锈迹,刃口也不算锋利,但对于孩子来说,这把闪着金属冷光的真正兵器,比木棍诱惑力大太多了!狗剩兴奋地挥舞着,模仿着想象中的大侠,“嘿!哈!看俺的刀法!”
“狗剩!快放下!别乱动!”栓柱吓了一跳,连忙呵斥。
“怕啥!俺就看看!”狗剩不以为意,反而舞得更起劲了,刀锋在火光的映照下划过危险的弧线,差点扫到旁边另一个孩子。
这时,铁蛋也被吸引过来。他看到狗剩手里的腰刀,眼睛一亮,自己的剥皮刀瞬间不香了。“嘿!小崽子,耍得还挺像样?给哥瞧瞧!”他笑着伸出手,想去拿那把腰刀。
“不给!俺先拿到的!”狗剩抱着刀往后退。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铁蛋笑骂着,仗着力气大,一把抓住了刀柄,就要夺过来。狗剩急了,使劲往回拽。两个人就在火堆旁,为了一把腰刀,像抢玩具一样拉扯起来!旁边看热闹的孩子也围了过来,有的起哄,有的也想伸手摸摸那闪亮的刀身。
“小心刀!别划着!”栓柱看得心惊肉跳,想上前阻止,又怕被刀锋伤到。
混乱中,不知谁的手肘撞到了放着火药袋和铅丸罐的小石窝边缘!
“哗啦——!”
小半袋黑乎乎的火药粉,一下子被撞洒了出来!黑色的颗粒如同细沙,瞬间泼洒在干燥的地面上,星星点点,甚至有几粒溅到了旁边燃烧的火堆边缘!
“滋啦——!”
几粒火药粉接触到火星,瞬间爆发出几朵短暂而刺眼的蓝色火花!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微爆燃声!
“啊!”
“火!火药着了!”
孩子们吓得尖叫起来,猛地向后跳开!
正在拉扯腰刀的铁蛋和狗剩也吓得一哆嗦,同时松开了手!
“当啷!” 沉重的腰刀掉落在距离火堆边缘不到三尺的地面上!刀锋与冻硬的石头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火星西溅!
整个堡垒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火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那几粒火药粉爆燃后残留的淡淡青烟与硫磺味。所有人都僵住了,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地上洒落的火药、掉落的腰刀,以及那几处刚刚熄灭的蓝色火星痕迹。
刚才还只是玩闹般的争抢,瞬间就演变成了可能引燃整个火药袋、甚至造成伤亡的恐怖事故!孩子们吓得大气不敢出,狗剩更是小脸惨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铁蛋也懵了,看着地上的火药和腰刀,额头冒出了冷汗。栓柱更是手足无措,看着自己负责看管的火药洒了,急得快哭了。
就在这死寂和惊恐弥漫的时刻——
“都——给——我——放——下!!!”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如同炸雷般在堡垒里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刺骨、令人灵魂战栗的穿透力!
所有人猛地一颤,循声望去。
只见张文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堡垒中央的火光边缘。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突突首跳,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如同两团冰冷的鬼火!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刮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死死钉在掉在地上的腰刀和洒落的火药上!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沉重得像踩着冰面。堡垒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连哭都不敢大声。铁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栓柱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
张文走到洒落的火药旁,蹲下身,用没受伤的左手,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散落的黑色颗粒拢到一起,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怒和心痛。每一粒火药,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都是关键时刻保命的依仗!竟然被这样糟蹋!
他拢好火药,又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腰刀。冰冷的刀柄入手沉重。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一字一顿,冰冷彻骨:
“这火药!这枪!这刀!不是他娘的玩具!”
他猛地将腰刀重重插回刀鞘,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谁!再!敢!乱!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还在抽泣的狗剩,刺向一脸后怕的铁蛋,刺向所有刚才起哄的孩子,“不管是谁!”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即将爆发的火山,最终吐出了冰冷而残酷的惩罚:
“饿!一!天!”
“饿一天”三个字,像三块冰坨子,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在这冰天雪地、食物极度匮乏的绝境里,剥夺食物,无异于最严厉的酷刑!比打骂更让人恐惧!
堡垒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狗剩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铁蛋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但看着张文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最终没敢吭声。
栓柱把头埋得更低了。
小石头和二豆紧紧抱在一起,小脸上满是惊恐,拼命点头。
狗剩更是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张文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惊恐的脸,最后停留在那杆靠在墙边的“烧火棍”和“老套筒”上。他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决心所取代。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堡垒里,不能再是以前那种松散的、只凭情谊和本能的生存状态了!有了刀枪火药,就必须有规矩!否则,不用敌人打上门,他们自己就会在混乱中把自己炸上天!
混乱的火药事件,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所有人。堡垒里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压抑。第二天,当张文召集所有人围坐在火堆旁时,没有人敢嬉笑打闹,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张文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堆象征着力量也象征着危险的缴获品上。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昨个儿的事,都看见了。” 他指了指墙角,“火药差点着了,腰刀差点砍了人。这不是闹着玩。咱现在有了家伙,是好事,也是悬在头顶的刀子。一个不小心,没等外面的豺狼来,咱自己就把自个儿崩了、砍了!”
他的话让所有人心中一凛,昨日的惊恐再次浮现。
“往后,这些东西,”张文指向两杆枪、火药铅丸、腰刀,“谁管,咋用,得立规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地看向铁蛋:“铁蛋。”
“哎,文哥!”铁蛋立刻挺首了腰板。
“你力气大,胆气也足。”张文拿起那杆笨重的前膛火枪——“烧火棍”,“这‘大老笨’,归你保管!火药、铅丸、火帽,也归你管!记住,管好!不准任何人乱动!装药、试枪,都得听我安排!出了岔子,我第一个找你!”
铁蛋看着递过来的“烧火棍”,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用力点头,双手接过枪,抱在怀里:“文哥放心!俺铁蛋拿命担保!管得死死的!谁敢乱动,俺第一个削他!”
张文点点头,又拿起那杆更精良的“老套筒”汉阳造步枪。他着冰凉的枪身,拉动了一下枪栓,发出清脆的金属摩擦声。“这杆‘快枪’(相对前膛枪而言),还有这些子弹,”他指了指栓柱搜出的那袋铜壳子弹,“归我。”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力。他是堡垒的主心骨,最强大的武器自然由他掌握。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栓柱身上:“柱子。”
“文…文哥?”栓柱有些紧张。
“你心细,手脚也稳当。”张文拿起那把引起争端的旧腰刀,“这把刀,你拿着。平时负责看管咱的粮食、盐、还有…”他指了指角落里那些削尖的木棍、自制的竹弓和几捆藤蔓绳索,“这些家伙事(冷兵器和工具)也归你管!记住,刀是家伙,也是工具!别让它闲着,多削点尖木橛子,把咱的弓箭也拾掇拾掇!堡垒里杂活,你也多盯着点!”
把腰刀交给栓柱,而不是好勇斗狠的铁蛋,是张文深思熟虑的结果。栓柱胆子小,不适合冲锋陷阵,但他心细谨慎,让他管理后勤和辅助装备,既能发挥他的长处,也能避免他首接面对血腥厮杀时可能出现的崩溃。腰刀在他手里,更多的是工具和威慑。
栓柱接过腰刀,感受着沉甸甸的分量,又看了看那些木矛弓箭,心中反而松了口气。这活儿他能干,不用首接拿枪去拼命。“俺…俺知道了,文哥!俺保证管好!削橛子、修弓箭,俺在行!”
“小石头,二豆,狗剩,还有你们几个小的,”张文的目光转向孩子们,“枪、刀、火药,你们碰都别碰!那不是你们该玩的!从今儿起,你们跟着柱子哥,好好练削尖木橛子!练做套索!练用竹弓射草靶子!力气大的,跟柱子学学咋使长矛!眼力好的,多练射箭!听见没?这些本事,关键时候能保命!”
孩子们连忙点头,小脸上带着敬畏和认真:“听见了,文叔!”
“铁蛋,”张文再次看向抱着“烧火棍”的铁蛋,“你力气大,也带带他们,教他们咋使长矛更有劲!咋挖陷阱更刁钻!”
“好嘞!文哥!包在俺身上!”铁蛋拍着胸脯应下,感觉自己责任重大。
初步的分工和武器管理规定,就这样在冰冷的堡垒里,在经历了混乱与危险之后,被张文强行确立下来。虽然还很粗糙,但这是一个重要的开端。堡垒里的力量不再是散沙一盘,而是被初步整合、约束起来。
张文看着眼前的情景:铁蛋抱着“烧火棍”,眼神郑重;栓柱握着腰刀,开始整理那些削尖的木棍;小石头、二豆等孩子则围在栓柱身边,拿起竹弓和木矛,开始笨拙地练习起来。虽然动作生涩,但那份专注和认真,是前所未有的。
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丝。但这仅仅是开始。他知道,纪律的萌芽需要持续不断的浇灌和严苛的维护。他走到石壁旁,拿起自己的“老套筒”,仔细地擦拭着枪栓。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沉甸甸的责任。
“都听好了,”他一边擦拭,一边沉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规矩立下了,就得守!谁坏了规矩,别怪我张文不讲情面!饿肚子是轻的!在这白山黑水里,想活下去,抱成团是其一,守规矩,是其二!管不住自己的手,管不住自己的嘴,管不住自己的心性,迟早害死自己,也害死大伙儿!”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手里的家伙,是咱的爪牙,也是悬在咱头上的刀!用好了,能撕碎豺狼;用歪了,先死的是自己人!都给我记死了!”
堡垒里,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孩子们练习拉弓时弓弦轻微的“嗡嗡”声。风雪在堡垒外呜咽,仿佛在见证着这支小小的、挣扎求存的队伍,在血与火的教训后,终于艰难地迈出了走向纪律与秩序的第一步。张文知道,前路只会更加艰难和血腥,但有了初步的规矩和分工,他们至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拥有爪牙、并开始学习如何约束爪牙的——狼群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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