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后的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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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最后的储备

 

石屋内,空气凝重得像冻住的铅块。火堆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吝啬地散发着微弱的热量。门板上那几道狰狞的爪痕,如同巨大的、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每一次目光扫过,都让栓柱忍不住打个寒颤,下意识地往火堆边缩了缩。

铁蛋躺在烘得半干的獾皮上,蜡黄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血色,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高烧的潮红彻底褪去,但眼窝依旧深陷,嘴唇干裂起皮。他费力地睁开眼,眼神虽然还有些涣散,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他看着张文和柱子忙碌的身影,看着墙角那少得可怜的熏肉条和搓好的藤绳,又看看门板上恐怖的爪印,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文哥…”铁蛋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俺…俺拖累大伙了…”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只是徒劳地抬了抬脖子,一阵眩晕袭来,让他又重重地跌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发出沉重的喘息。

张文停下手中正在缝制獾皮靴筒的动作(用搓好的藤绳当线,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走到铁蛋身边,拿起水囊(里面是冰冷的雪水),小心地喂了他一小口。“别扯没用的。把身子骨养硬实,就是给咱大伙省心,省力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躺不住就闭眼养神,攒力气。下山的路,还指着你这头‘牤牛’(公牛)开路呢。”

“下山…”铁蛋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随即又被巨大的虚弱感淹没。他知道张文在安慰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别说开路,走几步都费劲。巨大的愧疚感啃噬着他。

柱子正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更加卖力地打磨着他那根榆木扎枪的枪尖。粗糙的石头摩擦硬木,发出“嚓…嚓…”单调而刺耳的声音。他头也没抬,闷声道:“柱子哥,你就安心躺着!力气活有俺呢!等俺把枪尖磨得锃亮,下山路上,谁敢挡道,俺捅他个透心凉!” 他用力挥舞了一下扎枪,带起一股微弱的风。

栓柱抱着自己的扎枪,缩在火堆旁,看着张文和柱子忙碌,又看看虚弱的铁蛋哥,再看看门板上的爪痕,小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声问:“文哥…咱…咱真能找到路下山吗?吃的…吃的快没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火堆上方悬挂的最后几条干硬的獾肉丝,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张文的目光扫过那寥寥无几的肉条,又落在栓柱冻疮未愈、的手上,最后定格在铁蛋虚弱却努力睁着的眼睛上。那条被积雪深埋的猎人小径,是唯一的生路。但这条生路,需要足够的力气和食物才能蹚过去!

“路,会找到。”张文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钉进冻土的木桩,“但没力气,找到了也是白瞎。没吃的,走不出二里地就得趴窝。” 他站起身,走到石屋中央,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过三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从今天起,咱得勒紧裤腰带,也得把裤腰带勒出劲儿来!” 张文的命令清晰而短促,不容置疑。

“柱子!你身子骨壮点,跟俺轮班出去!不能走远,就在石屋周围这一片!眼睛给俺瞪成铜铃!找!找一切能填肚子的东西!冻死的山雀!没烂透的松塔!雪底下没冻死的草根!特别是能存住的野菜!看见一棵,就给俺挖一棵回来!”

“栓柱!你看家,守火!守柱子哥!还有,”张文指着墙角那堆搓好的藤绳和几根备用的细木棍,“把这些,捯饬(制作)成绊索!要细,要韧,要隐蔽!石屋周围能下套的地方,全给俺下上!再小的耗子,那也是肉!”

“柱子哥!”张文看向铁蛋,“你躺着,手上也不能闲着!把咱最后那点盐(灰盐水沉淀物)刮干净,省着点,抹在俺们找回来的野菜根子上!能腌一点是一点!还有,看着火堆上的肉,别烤糊了,也别让火灭了!”

“俺自己,”张文拿起那把豁口的锈柴刀,“把这张獾皮,捯饬成能裹脚的!雪地里蹽路,脚冻坏了,啥都白搭!”

任务分配下去,石屋内的气氛瞬间从死寂的绝望变成了压抑的、带着硝烟味的备战状态。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下山前的最后冲刺,是拿命在囤积那一点点可怜的“本钱”。

* * *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与时间、严寒和饥饿的残酷拉锯战。风雪虽减弱,但并未停歇,零星的雪沫和刺骨的寒风依旧主宰着这片死寂的雪原。

张文和柱子成了石屋外最忙碌的身影。每次出门,都如同踏入雷区。两人全副武装,紧握扎枪,背靠背,警惕地扫视着每一片雪堆,每一棵被冰甲包裹的树后。每一次发现猎物的陷阱,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紧张。

陷阱是简陋的。栓柱用藤蔓搓成的细绊索,绑在富有弹性的小灌木枝杈上,活套下方撒上一点磨碎的肉干屑或松子碎末(柱子磨的)。目标不再是獾子之类的中型兽,而是雪兔、松鸡,甚至是不小心闯入的松鼠、山雀。

收获极其微薄,却来之不易。

一次,柱子发现一处雪堆边缘的绊索被触发了。他兴奋地扒开积雪,却只看到一只冻得硬邦邦、早己死去多时的山雀,被藤套勒着脖子。虽然小,也是肉。

另一次,张文在一片背风的岩石下,发现了几株被积雪半掩埋的、叶片枯黄却尚未完全腐烂的“婆婆丁”(蒲公英)!他如获至宝,不顾冰冷,用手一点点抠开冻土,将带着泥土的根茎小心挖出。

最惊险的一次,是柱子发现一个套索陷阱有动静。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拨开积雪,只见一只的灰毛野兔正在拼命挣扎!柱子大喜,正要上前,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不远处雪地上,几道异常宽大、深陷的压痕!是熊掌印!还很新鲜!柱子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抓兔子,连滚带爬地逃回石屋,首到门关上,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每一次带着微薄的收获(几只冻僵的小鸟、一小把带着泥土的野菜根、几颗干瘪的松塔)回到石屋,都像打了一场惨烈的胜仗。石屋内,则像一个紧张运转的加工厂。

栓柱负责看火和照料铁蛋。他一丝不苟地守着那点微弱的炭火,确保它不灭。当张文或柱子带回冻僵的小猎物,他就麻利地接过,用柴刀小心地剥皮去内脏(动作比之前熟练多了),将小小的肉块串在细枝上,挂到火堆余烬上方最合适的位置熏烤。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血腥,眼神里多了一种被逼出来的专注和沉稳。

铁蛋斜靠在獾皮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他接过栓柱递来的、带着泥土的野菜根(主要是蒲公英根和一些耐寒的、叫不出名的草根),用一块小石头小心地刮掉上面的泥土。然后,极其珍惜地蘸取一点罐底残留的、带着苦涩味的灰盐水沉淀物,均匀地抹在根茎的切口处,再用破布小心包好,放在火堆旁相对温暖干燥的地方“腌”着。他的动作很慢,却很认真。他知道,这点带着咸味的根茎,可能就是路上救命的能量。

张文则完全沉浸在那张獾皮的世界里。他用豁口的柴刀,比对着自己和柱子、栓柱的脚型,仔细地切割着坚韧的皮毛。没有针,就用削尖的细木棍在皮子边缘戳出小孔,再用搓得极细、抹了松脂(从松树上刮的)防冻的藤绳穿过小孔,一针一线地缝合。他缝制的“靴子”极其简陋,更像是一个厚实的皮套子,前面留着口,后面用藤绳系紧。但厚厚的獾毛朝内,能最大程度地隔绝雪地的冰冷和湿气。这项工作极其耗费心神和时间,他的左手伤口因为反复用力而再次崩裂渗血,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用沾着獾油的破布随便裹一下。

柱子除了轮班出去搜寻,剩下的时间就做两件事:磨枪和搓绳。他把那根榆木扎枪的枪尖磨得寒光闪闪,又在枪身缠上防滑的藤条。搓绳子更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每一股藤绳都搓得紧实无比,长度不断增加。这些绳子,将是下山时攀爬、拖拽、甚至关键时刻保命的重要工具。

火堆上方的空间,渐渐被新的“收获”占据。几只小小的、熏得黝黑发亮的山雀和松鸡干。一小串一小串用藤条穿着、深褐色的蒲公英根和草根“咸菜”。几块熏得更干的、硬得像石头的狍子肉条(之前剩下的)。还有几块珍贵的、烤得焦香、准备当“路粮”的板油块。

食物依然少得可怜,但种类多了,分量也勉强增加了一些。更重要的是,每一点增加,都凝聚着三人拼尽全力的汗水、智慧和与无处不在的危险擦肩而过的惊悸。

这天,难得的,风雪彻底停了片刻。灰白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阳光,落在石屋门前融化的雪水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栓柱!快!把腌好的野菜根都拿出来!”张文当机立断,“趁着这点日头,摊在门口干净的石头上!能晒干一点是一点!省得捂坏了!”

栓柱立刻行动起来,将那些用破布包着的、抹了灰盐水的野菜根小心地摊开在门口被阳光晒得微温的石板上。枯黄的根茎在微弱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柱子也赶紧把火堆上方熏烤的肉干和肉条调整位置,让它们尽量靠近门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光和暖风。

张文则抓紧时间,将最后几块獾皮边角料切割成条,更加专注地缝制着剩下的皮靴筒。他知道,这点阳光持续不了多久,必须争分夺秒。

石屋内暂时安静下来,只有张文穿针引线的“簌簌”声。铁蛋靠在獾皮上,眯着眼,感受着门口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蜡黄的脸上似乎也柔和了一丝。他看着门口忙碌着翻晒野菜根的栓柱,看着小心调整肉干位置的柱子,又看看埋头缝制皮靴、侧脸在微光下显得异常坚毅专注的张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

这些天,他像个废物一样躺着,看着他们一次次冒险出去,带回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食物;看着栓柱忍着冻疮的疼痛处理猎物;看着柱子把枪磨得锋利,把绳子搓得坚韧;看着张文熬红了眼给他缝靴子…他恨自己这破身子,更感激这份在绝境中未曾熄灭的、彼此扶持的情谊。

“文哥…”铁蛋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等俺好了…这开路先锋…俺当定了!谁挡咱下山的路,俺就跟他玩命!”

张文抬起头,看着铁蛋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他拿起一只刚缝好的、粗糙却厚实的獾皮靴筒,对着柱子比了比大小,又拿起另一只半成品,继续埋头苦干。

门口,那点可怜的阳光很快被重新聚拢的乌云吞噬。冷风再起,卷着雪沫扑打在那些摊开的野菜根上。栓柱和柱子赶紧把东西收回屋里。

石屋内,重新被昏暗和寒意笼罩。但火堆余烬上,悬挂着的肉干散发着更加浓郁的熏烤香气;墙角,那一小堆用破布仔细包好的“咸菜根”也透着一丝腌渍后的特殊气味;地上,堆着更多搓好的、坚韧的藤绳;张文身边,几双厚实的獾皮靴筒己初具雏形。

张文站起身,走到火堆旁,仔细清点着悬挂的肉干数量,又掂量了一下那包野菜根的分量。他的眉头依旧紧锁。这些,远远不够支撑他们三个,尤其还带着一个病号,走过那条深雪覆盖、危机西伏的下山路。

他走到门缝边,再次望向外面风雪弥漫的山林,目光锐利如鹰。储备,还差得远!陷阱,还得下!一切能入口的东西,都不能放过!那头熊的阴影,依旧徘徊在风雪深处,如同悬顶之剑。

下山之路,就在前方,却需要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填满那通往生机的、名为“储备”的沟壑。他摸了摸怀里那早己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咸味的盐罐布包,眼神冰冷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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