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灼的赤红荒原仿佛无穷无尽。空气被地底深处渗出的热力蒸腾得扭曲摇晃,远处的岩丘如同融化流淌的蜡像,模糊不清。热浪犹如实质,一波接一波地涌来,裹挟着浓烈的硫磺腥气与岩石灼烤后的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细密的火砂,灼痛喉咙与肺叶。苏恒如同行走在巨大熔炉的炉膛之中,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焦黑砾石都散发着滚烫的余温,透过鞋底灼烤着足心。他强忍着体内那冰火交织的痛楚——左肩深处那幽冥死气的阴寒,与外界无处不在的酷烈高温反复拉锯,让他的神经时刻处于紧绷状态。他竭力收敛气息,将外显的修为压制在融元中期,每一步都刻意踏得沉稳,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同这片荒原上一块饱经风霜、不起眼的熔岩石,在狰狞嶙峋的火山岩壁投下的斑驳阴影中悄然穿行。
前行数十里,热浪似乎更盛,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烟。在一处相对避风、出大片晶亮赤红色岩石的岩壁前,苏恒无声地停下了脚步。几名身形精瘦、面色被火熔原灼烤得黧黑、但难掩疲惫的修士映入眼帘。他们身着粗糙耐磨的灰褐色麻衣,汗珠在额头、脖颈上汇成溪流,浸湿了衣领和后背,又被高温迅速蒸干,留下白渍。修为仅在觉醒境中后期,挥舞的矿镐每一次敲击在岩壁上“叮当”作响,迸溅起细碎的火星,小心翼翼地撬剥着那些零星镶嵌在岩层中、散发着微弱火灵气的“火纹晶”。他们动作谨慎而费力,显然对这荒原狂暴的灵力环境和灼热异常的气候并不适应,眉宇间尽是谋生的艰辛。
苏恒略一沉吟,主动解除了部分隐匿,身形在翻腾的热浪中显现。他缓步从一块巨岩后走出,脚步落在松散的砾石上发出轻微的“喀嚓”声。
“谁?!”
警觉的厉喝在敲击声中陡然响起。一名面向机警的年轻散修反应最快,猛地转身,手中沉重的矿镐下意识横在胸前充当盾牌,布满汗水和矿灰的脸上写满紧张与戒备,眼神死死锁定苏恒。其余几人也被这变故惊动,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手中矿镐握紧,眼神交织着不安与警惕,迅速聚拢靠向年轻人。
苏恒心中微哂,面上却不显,微微拱手,声音在灼热的空气中异常清晰平和,却又带着一丝刻意凝练、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感:“诸位道友有礼。在下途径此地,见此处火灵晶(他刻意用了更显格调的称呼)光晕流转,品质似乎尚可,一时兴起,特来一观。道友们辛苦了。”说话间,融元境中期那远超觉醒境的、凝练浑厚的气息微微透体而出,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石子,在几名散修心头荡起剧烈涟漪。
那气息如同无形重岳压顶。几名散修瞬间脸色发白,呼吸都为之一窒,先前因劳作滋生的些许热意瞬间被冷汗取代。为首的是一位身材略壮、脸上刻着岁月风霜痕迹的中年汉子。他反应最快,连忙上前一步,腰几乎弯到了九十度,抱拳深躬,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敬畏和一丝颤抖:“原来是前辈驾临!晚辈李三有眼不识泰山,与几位兄弟在此……不过采些粗劣的火纹晶,换取些微薄资粮,混口饭吃。这……这实在是不成气候的玩意儿,万不敢污了前辈法眼,前辈恕罪!”他姿态放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丝不妥触怒了眼前这位气息深不可测的强者。
“无妨。”苏恒随意摆摆手,目光扫过李三等人刚刚采集下来、堆放在旁边兽皮上的几块赤红色晶体,矿石表面确实闪烁着微弱的火灵光晕。“环境酷烈,能在此地坚持,也是不易。”他话锋自然一转,语气略带一丝对环境的感慨:“此地火元充沛,虽环境恶劣,却也孕育出此等蕴含火精之物,荒凉之中亦潜藏生机。不知……附近千里之内,可有其他宗门洞府依托此等宝地?或是有专修火属之道的高人清修?”
李三见苏恒态度平和,并无恶意,紧绷的心弦总算稍稍松懈,长长吁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连忙恭敬答道:“回禀前辈,此地确有名号,唤作‘火熔原’!寸草不生,滴水难寻,等闲凡俗根本无法存活,便是修士……也多嫌此等凶地灵气驳杂、火毒炽盛,甚少涉足。高人大能么……”他略作思索,眼中忽然迸发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向往之色,“要说高人宗门……还真有一个!就在这荒原深处,盘踞着一个大大的宗门——火云门!”
“哦?火云门?”苏恒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适当地表现出探询的兴趣。
“正是!大得很呐!”李三语气瞬间变得热切而推崇,“火云门门主,炎狂前辈!那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融元境后期大修士!一身火系神通惊天动地,传闻能焚山煮海!为人更是豪爽仗义,最是光明磊落,不拘一格降人才!”他顿了顿,声音微微压低,带着更深的敬畏,像是在传递一个惊天秘密,“最最难得的是,炎门主主张‘有教无类’!火云门广开山门,山门气派着呢!只要肯吃苦、愿卖力,无论有无灵根,皆可入门!有灵根的,自然有师父传授仙法,踏上长生大道;即便没有灵根,也能在门内做些杂务,一样能得门主庇护,不受外头妖兽、邪修侵扰,在这火熔原上,也能活得安稳、活得踏实!”他最后一句说得极为郑重,显然这庇护对于低阶修士或凡人而言,是无价的。
“有教无类……”苏恒微微颔首,心中对此人的评价更高了几分。这等胸襟气魄,在弱肉强食、门户之见深重的修真界实属异数,更印证了对方“豪爽不拘”的传闻绝非虚言。“如此人物,想必其宗门根基所在,更是火元汇聚的宝地吧?”苏恒顺着李三的话,将话题引向关键。
“岂止是宝地!”李三眼中放光,充满了浓烈的羡慕和向往,声音不自觉又高了些:“听说火云门的山门核心,就雄踞在一处极其罕见的‘地肺火眼’正上方!山门之内,有一座传说中的‘焚天池’!啧啧,那可是炎门主以惊世手段,布下通天彻地的大阵法,硬生生将地肺火眼核心处最精纯的火煞精华汇聚凝练而成的一方神池!传说那池中的火力,至阳至纯,霸道绝伦!既能熔炼天下奇金打造法宝神兵,更蕴藏着不可思议的神效——疗伤驱邪、伐毛洗髓!据说是火云门立派最核心、最关键的根基所在!”他描绘时,脸上甚至带上了一种信徒般的虔诚。
然而,这份激动很快被现实冲散。李三咂了咂干裂的嘴唇,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遗憾和无奈:“可惜啊,这等天地至宝,根本不是我们这等小修能奢望的。别说借用,连远远看一眼都难如登天!非是门主的亲传弟子核心,或是为门派立下大功的功臣,绝无可能靠近半步。那地方,层层叠叠的阵法防护固若金汤,还有门中精锐日夜守护,简首是龙潭虎穴!外人?哼,根本想都别想摸到边!”
焚天池!至阳至纯!疗伤驱邪!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撕裂死寂夜空的惊雷,猛然在苏恒沉寂的心湖中轰然炸响!意识深处甚至因这强烈的冲击泛起涟漪,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让指端几不可察地轻微一颤。这正是他此刻阴毒缠身、近乎山穷水尽之际,梦寐以求的答案!那汇聚地肺火眼本源精华而成的焚天池,其火力或许尚无法与地火灵眼核心的原始狂暴相提并论,但绝对是这片荒原上散逸火元的百倍、千倍的凝聚与升华!若能以此等至阳火力为媒,必能对左肩伤口处的幽冥死气形成强力的压制与削弱!这将是点燃他体内麒麟真火、重新争取时间恢复至巅峰状态的关键跳板!有了焚天池的铺垫,再去冲击地火灵眼核心,那成功率……也将大大提升!
内心波涛汹涌,思绪电转间权衡了无数可能,但苏恒脸上依旧是一派古井无波的沉静。他只是微微颔首,眸底深处的那丝灼热瞬间化为深邃的幽潭,对着李三等人淡然道:“原来如此。多谢几位道友不吝解惑。”他言语间,随手向腰间储物袋一抹,几块通体赤红、灵气盎然的半透明灵石无声出现。手腕轻抖,灵石便精准地落入李三摊开的粗糙手掌中。“些许微物,不成敬意,权当叨扰之礼,望勿推辞。”
李三只觉得手心一沉,触手温润中蕴含着精纯澎湃的火灵气,顿时眼睛瞪大,惊喜交加:“这……这是火灵石?!还是中品?!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厚赐!”他和他身后的同伴连声道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对他们而言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苏恒不再停留,冲着几人略一点头。下一刻,他身形倏忽模糊,仿佛融入翻腾扭曲的热浪之中,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淡淡青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与决然,朝着李三所指的火云门方向,破开滚烫的气流,疾驰而去,留下李三等人还在原地躬身作揖,惊愕而感激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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