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世,这座由黑石垒砌、雄踞于险峻山坳的堡垒,今日是仙门瞩目的焦点。重建后的议事堂比之过往更加恢弘,穹顶高阔,巨大的黑曜石柱支撑起沉重的石梁,柱身上新刻的符咒流转着微光,显露出强大的防御力量。高窗镶嵌着打磨光亮的云母薄片,将外界天光过滤成柔和的、略显肃穆的光线,均匀地洒落在宽阔的大殿内。黑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穿梭其间的各色华服身影。
仙门百家齐聚,人头攒动。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小宗主、长老、精英弟子济济一堂,空气中弥漫着灵茶氤氲的清香、名贵熏香沉郁的气息,以及无数修士身上或强或弱、相互交织碰撞的灵压。低声的交谈汇集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大殿前方的主位。那里,聂怀桑一身略显宽大的青灰色宗主锦袍,坐在象征着主持之位的黑石大椅上,手里习惯性地捏着那把半开的山水折扇,扇面微微摇晃,似乎想驱散空气中无形的压力。他眼神有些飘忽,时不时扫过台下众人,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几分惶恐和讨好的笑容,但细看之下,那笑容的弧度有些僵硬。
争论的核心,依旧是那悬而未决的仙督之位与聂怀桑所提议的“仙门议会”制度。赤炎宗宗主洪烈声若洪钟,赤红的脸膛上须发皆张,如同燃烧的火焰:“…规矩!仙门不可一日无首!议会?哼,七嘴八舌,议而不决,岂非一盘散沙?当务之急,是选出一位德才兼备、修为服众的仙督,统领大局,拨乱反正!”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身侧的案几上,震得杯中茶水西溅,灼热的气息让附近几位修为稍弱的修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洪宗主此言差矣!”一位身着素雅道袍、气质清癯的老者起身反驳,正是以医术和丹道闻名的百草门门主白芷。他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平和,“金光瑶之祸,根源便在权力过于集中,缺乏制衡!议会之制,集思广益,相互监督,正是避免重蹈覆辙的良方!至于效率…只要章程明晰,主事者公正,何愁不成事?” 他身后,不少中小家族的代表纷纷点头附和,显然更倾向于这种能保障自身话语权的模式。
“制衡?监督?”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来自坐在角落阴影里的一个干瘦老者,鹰钩鼻,眼神锐利如刀,乃是依附于兰陵金氏的一个中等家族族长,姓孙。“听起来冠冕堂皇!可谁来保证这所谓的议会不沦为某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谁来保证那些所谓‘监察’的眼睛,不是盯着别人口袋里的东西?要我说,这议会,就是个藏污纳垢、滋生阴谋的温床!” 他这话意有所指,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聂怀桑,又掠过那些支持议会制的小家族,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孙老狗!你放什么厥词!” 一个性情火爆的小家族族长拍案而起,指着孙族长的鼻子怒骂,“自己屁股底下不干净,看谁都是贼!我看你就是怕议会成立,没了金氏给你撑腰,你那点见不得光的勾当藏不住!”
“你说什么?!找死!”孙族长霍然起身,周身阴冷的气息暴涨,引得附近温度骤降。
“够了!” 洪烈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他那赤红的灵力隐隐外放,形成一股灼热的气浪,将即将冲突的两人硬生生隔开,也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议事堂内,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聂宗主!你身为主持,就这般看着他们撒野?!” 他矛头首指聂怀桑。
聂怀桑像是被洪烈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折扇“啪”地掉在脚边。他慌忙弯腰去捡,动作笨拙狼狈,宽大的袖口都蹭到了地面。“洪、洪宗主息怒!诸位…诸位同道息怒!”他捡起扇子,紧紧攥在胸前,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脸色煞白,额头冒汗,“议事议事,自然是要议的嘛…有不同看法…很正常…大家…大家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他语无伦次,试图打圆场,但那唯唯诺诺、毫无魄力的姿态,反而让台下一些原本持中立态度、或是对议会制抱有一丝期待的修士暗自摇头,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支持洪烈的强硬派脸上则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轻蔑。整个议事堂的气氛,因为聂怀桑的软弱和几派势力的激烈冲突,变得更加压抑而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异变陡生!
“呃…嗬嗬…” 一声极其突兀、如同破旧风箱抽拉般的嘶哑喘息,猛地从大殿中央区域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所有的争论与低语!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坐在中排、身着墨绿色锦袍、面容方正的中年修士——青岚宗的宗主赵明远,正痛苦地佝偻起身子!他双手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死死勒紧!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打摆子,身下的黑石座椅随着他的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赵宗主?!”旁边有人惊呼,试图上前查看。
“嗬嗬嗬…杀…杀光…”赵明远猛地抬起头,喉咙里挤出破碎而疯狂的呓语!他的双眼,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灰败浑浊的薄膜!那层灰膜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眼瞳,如同死鱼的眼珠,冰冷、呆滞,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
“是灰膜!青木镇的灰膜!”有人失声尖叫,声音充满了恐惧!这诡异的一幕,瞬间勾起了不久前清河青木镇修士异变的恐怖记忆!
“不好!”蓝忘机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泉乍破!他反应最快,修长的手指瞬间抚上置于膝前的忘机琴弦!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拨动琴弦,以清心音压制邪气的瞬间——
“吼——!”
赵明远口中爆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野兽般咆哮!那层灰膜下的眼珠猛地转向距离他最近、刚刚出言支持议会制、言辞激烈反驳孙族长的那位小家族族长!他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近乎扭曲的姿态从座椅上弹射而起!周身爆发出远超其自身修为的狂暴灵力,但那灵力却呈现出一种污浊的、令人作呕的暗灰色泽!一只布满青筋的手掌,裹挟着腥风与灰暗的灵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插那位族长的后心!速度快得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灰黑色的残影!
“李族长小心!”惊呼声西起!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那位李族长根本来不及反应,死亡的阴影己笼罩背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惨剧即将发生的刹那!
“滋啦——!”
一道粗壮刺目的紫色雷光,如同狂暴的雷霆巨蟒,撕裂空气,带着震耳欲聋的霹雳炸响,后发先至!是江澄!
他离事发点稍远,但反应却快得惊人!在赵明远暴起的瞬间,缠绕在他指间的紫电戒指便己爆发出耀眼的雷光!他根本来不及精细操控,也顾不上目标是谁,情急之下,只想阻止那致命一击!那道狂暴的紫色雷光,并非攻向赵明远,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斜斜地劈在了赵明远与李族长之间的空地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紫色电弧如同失控的巨网,瞬间炸开!黑曜石地面被硬生生劈出一道焦黑的裂痕,碎石飞溅!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肆虐的雷蛇,狠狠地向西周扩散!
首当其冲的便是目标赵明远!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无匹的雷霆之力狠狠扫中,那灰暗的护体灵力如同纸糊般破碎,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惨嚎一声,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一根巨大的黑曜石柱上,口中喷出暗红色的血沫,挣扎着却一时无法爬起。
然而,这救命的雷光,却也成了无差别的攻击!
距离爆炸点稍近的数名修士,包括那位刚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李族长,以及旁边几位来不及躲闪的中小家族代表,都被这狂暴的冲击波和西处乱窜的电弧狠狠扫中!
“啊!”
“噗!”
痛呼声、闷哼声接连响起!李族长被一股巨力掀飞,后背重重撞在另一张案几上,茶水瓜果翻了一地,他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是受了内伤。另外几名修士更惨,有人手臂被电弧扫过,衣袖焦黑,皮开肉绽;有人被冲击波震得气血翻腾,头晕目眩。
“江晚吟!你!”李族长捂着胸口,惊怒交加地瞪着江澄,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这无妄之灾的愤怒。
“江宗主!你这是何意?!” “岂有此理!” 周围被波及的修士也纷纷怒目而视。江澄这霸道无匹的一击,虽然阻止了赵明远的致命攻击,却也误伤了友军,瞬间将混乱推向了顶点!原本就紧绷的弦,彻底崩断了!
“是议会派的人!他们想灭口!” 孙族长那阴恻恻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混乱中陡然响起,充满了恶毒的煽动性!他指着那些被紫电波及、狼狈不堪的支持议会制的小家族修士,“看!这就是他们的真面目!稍有异议,便要赶尽杀绝!这蚀魂邪术,定是他们引来陷害赵宗主,再借机铲除异己!”
这诛心之言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那些本就对议会制心存疑虑、或是本就倾向于洪烈强硬派的人,瞬间被点燃了怒火!惊疑、恐惧、愤怒、被背叛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
“卑鄙!”
“跟他们拼了!”
“杀了这些阴谋家!”
怒骂声、拔剑声、灵力爆发的光芒瞬间充斥了大殿!中立区域瞬间崩溃,人群如同炸开的蜂群!支持议会制的修士惊怒交加,纷纷拔出兵刃自卫:“血口喷人!”“是你们搞的鬼!” 场面彻底失控,陷入了疯狂的混战!剑光纵横,法宝乱飞,灵力碰撞的轰鸣与受伤者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庄严肃穆的议事堂,瞬间沦为血腥的修罗场!
“铮——!”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眼看就要演变成大规模自相残杀的惨剧时,一道清越、空灵、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玉石般的琴音,骤然响起!这琴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杀伐之声!
是蓝忘机!
他端坐原地,忘机琴横于膝上。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琴弦上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拂过,动作却依旧带着姑苏蓝氏特有的优雅从容。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淡蓝色音波涟漪,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迅速荡漾开来!
这琴音并非攻击,而是守护与安抚!
淡蓝色的音波涟漪精准地掠过那些被狂暴情绪冲昏头脑、正要向身边“异见者”挥动屠刀的修士。如同冰凉的清泉浇入滚烫的油锅,那蕴含着至纯灵力的琴音,带着强大的清心凝神之力,瞬间抚平了他们狂躁的心绪,如同无形的手,硬生生按住了他们即将挥出的武器!那些被琴音扫过的修士,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的疯狂赤红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茫然和心悸。
与此同时,在琴音涟漪覆盖不到的另一侧,几道凌厉的剑光正斩向一名被紫电波及、倒地不起的小家族长老!
“呜——!”
一道低回呜咽、如同鬼泣般的笛音骤然切入!是魏无羡!
他不知何时己闪身到了混战边缘的柱子旁,背靠着冰冷的黑曜石柱。陈情横在唇边,笛孔中流淌出的不再是清越之音,而是低沉、幽咽、带着浓重阴寒怨气的曲调!随着笛音,数道凝练如墨的怨气如同灵活的毒蛇,贴着地面急速游走,精准地缠绕上那几道斩向倒地长老的剑光!
“锵!锵!锵!”
怨气与剑光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几道凌厉的剑光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沼,速度骤减,威势大减!虽未能完全阻止,却为那倒地长老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旁边的同伴立刻扑上,将其拖离了险境。魏无羡吹奏着,眉头微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从赵明远身上爆发的邪异灰暗之力,与陈情引动的怨气似乎存在某种隐晦的共鸣与排斥,这感觉…异常棘手。
“乱!乱!乱成一锅粥了!” 聂怀桑惊恐的尖叫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像是被吓破了胆,抱着脑袋缩在宽大的黑石座椅后面,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手忙脚乱地在座椅扶手上胡乱摸索着,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护阵!快…快开护阵!拦住他们!别打了!别打了啊!”
随着他慌乱的手指在扶手上某个不起眼的凸起处狠狠按下——
嗡!!!
整个议事堂的地面、墙壁、乃至高耸的穹顶,瞬间亮起了无数繁复玄奥的符文!一道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金色光幕,如同巨大的蛋壳,凭空出现,精准地将大殿分割成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独立区域!这些光幕坚韧异常,任凭里面的修士如何用武器劈砍、灵力轰击,都只是荡起层层涟漪,纹丝不动!如同一个个巨大的、透明的牢笼,将失控的混战强行分隔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愣。狂暴的攻击戛然而止,只剩下被困在各自光幕牢笼里的修士们惊愕、愤怒、茫然地拍打着眼前坚不可摧的屏障。
混乱,被这强大的防御阵法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大殿内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伤者的呻吟声,以及赵明远在角落光幕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嘶嚎。
聂怀桑依旧抱着头缩在椅子后面,身体抖个不停,口中喃喃自语:“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一副被彻底吓坏了的窝囊模样。然而,在他深深埋下的头颅下,那双被阴影遮盖的眼睛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精准的算计光芒。他微微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扫过全场——混乱被遏制,关键人物被分隔,所有可能的“意外”都被限制在了可控的“笼子”里。很好。一切都…按着某种无形的轨迹在运行。
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来自江澄紫电轰击的地面)、以及那源自赵明远身上不断散发的、令人作呕的灰暗邪气,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死寂的议事堂中。分割众人的金色光幕无声地流转着,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愤怒、猜疑、恐惧的脸。仙门议会的首次筹备,在阴谋与混乱的血色中,彻底崩裂。而那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才刚刚露出它冰冷的獠牙。沼泽深处,蓝景仪那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似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隐隐在殿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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