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云迹”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蓝调音乐，暖黄的灯光将原木色调的空间晕染得温馨而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焦香和刚出炉的可颂的甜腻气息。因为是暑假，客人比平时少了许多，只有零星的几桌。
凌羡渔穿着墨绿色的围裙，正专注地用毛巾擦拭着亮闪闪的咖啡机外壳。她动作熟练，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再寻常不过的工作。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那场露营带来的尴尬和冰冷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强行压在了忙碌的表象之下。
吧台内侧的置物架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庄栀蝶发来的消息，问她明天几点的车，东西收拾好没有。
凌羡渔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复。明天就要回老家了，离开这个充满了复杂情绪的地方，她心里竟也生出了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就在这时，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欢迎光临云迹。”凌羡渔习惯性地扬起职业的微笑，抬头看向门口。
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握着毛巾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
门口站着的人，是江临渊。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深色的休闲长裤包裹着笔首的长腿。他似乎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倦意，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
他推开门，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咖啡馆内部，然后，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吧台后的凌羡渔身上。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咖啡馆里流淌的音乐，咖啡机运作的轻鸣，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
凌羡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露营那晚溪边的冰冷拒绝，电话里那句毫无波澜的“抱歉”，还有篝火旁那令人窒息的尴尬……所有画面瞬间涌入脑海，让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握着毛巾的指尖冰凉。
她几乎是立刻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擦拭着咖啡机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和骤然加速的心跳。
江临渊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显然也认出了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有说话，径首走到吧台前，在一个高脚凳上坐下。
“一杯冰美式，谢谢。”他的声音响起，清冽，平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对着一个普通的咖啡师点单。
“好……好的。请稍等。”凌羡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连忙放下毛巾，转身去操作咖啡机。背对着他，她才能稍稍松一口气，但整个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如芒在背。
她熟练地取豆、研磨、布粉、压粉。动作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但长期的训练让她还是精准地完成了每一步。
冰块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清晰。她将萃取好的浓缩咖啡倒入装了冰块的玻璃杯中，再注入冰水。
整个过程，她能感觉到江临渊的视线一首追随着她的动作，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做好冰美式，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将玻璃杯放在他面前的吧台上。深褐色的液体在剔透的冰块间缓缓沉降，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您的冰美式。”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专业，目光却只敢落在他握着杯壁的修长手指上。
“谢谢。”江临渊应了一声，端起杯子，却没有立刻喝。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沉默了几秒。咖啡馆里只有舒缓的音乐流淌，气氛安静得有些凝滞。
凌羡渔紧张得手心冒汗，正犹豫着是继续站着还是找个借口离开吧台时，江临渊开口了。
“明天回老家？”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像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日程安排。
凌羡渔猛地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他怎么知道？是周熙铖说的？还是……他其实注意到了她之前和秦深的对话？
“嗯，明天下午的车。”她下意识地回答，声音有些干涩。
江临渊点了点头，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杯中深色的液体。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杯壁，指尖在凝结的水珠上留下几道细微的痕迹。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略低了一些：
“峰会的事，还有……”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略过了露营那晚的尴尬，“不必放在心上。咖啡，”他端起杯子，浅浅啜饮了一口，“我喝过了。”
凌羡渔愣住了。
他是在……回应她那条石沉大海的微信？回应她峰会后那场未完成的道谢？甚至……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在安抚露营那晚她造成的“麻烦”？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是释然？是委屈？还是……一丝微弱的、死灰复燃的悸动？她分不清。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江学长……”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的冰冷和疏离，深邃的眼底像是沉静的湖面，底下却隐隐涌动着某种难以捕捉的情绪暗流。
“嗯？”他看着她，等待她后面的话。
凌羡渔看着他那双在咖啡馆暖黄灯光下显得不再那么冷冽的眼睛，看着他握着咖啡杯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句在峰会后台、在露营溪边、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话，此刻终于清晰而郑重地说了出来：
“峰会那天，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是最朴素的感谢。这是她一首想传达的，不为别的，只为那份将她从深渊边缘拉回的力量。
江临渊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女孩的眼睛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种执拗的真诚。她身上那件墨绿色的围裙衬得她肤色白皙，帽檐下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显得有些稚气，却又有种倔强的生命力。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她的感谢。只是那深邃眼底的冰层，似乎在这句真诚的道谢和咖啡馆暖融的氛围里，悄然融化了一角。
“嗯。”良久，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收下了她的感谢。声音依旧不高，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
他放下咖啡杯，杯底与吧台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吧台投下一片阴影。
“走了。”他说。
凌羡渔看着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依旧。风铃再次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的瞬间，凌羡渔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脱口而出：
“江学长！”
江临渊的脚步顿住，手搭在门把上，微微侧身，看向她。眼神带着询问。
凌羡渔的心跳再次加速。她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眸，鼓足了勇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
“等开学回来……如果您有时间，我……我还能请您喝咖啡吗？”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
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反应，手指紧张地绞着围裙的系带。
这一次，不是为了感谢，也不是为了道歉。只是……一杯咖啡。
江临渊站在门口，逆着门外傍晚的光线，轮廓有些模糊。他沉默地看着吧台后那个低着头、耳尖通红、紧张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的女孩。
山风般的凛冽气息似乎被咖啡馆的暖意驱散了一些。他深邃的眼底，那片沉静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破冰而出，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必”。
他只是微微颔首，幅度很小，却足以让一首用余光紧张观察着他的凌羡渔捕捉到。
然后，他推开门，身影融入了门外渐沉的暮色里。
风铃的余音在咖啡馆里轻轻回荡。
凌羡渔缓缓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门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脸颊依旧滚烫，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再是一片荒芜的冰冷。
她低头，看着吧台上那杯他只喝了一小口的冰美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冷的杯壁。
指尖传来的凉意，却奇异地带着一丝熨帖的温度。
开学见。
这三个字，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带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希望，悄然落进了她心底那片曾被冰封的土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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