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光阴,足够沧海变作桑田,也足以将炽烈的心动淬炼成一层薄而坚韧的硬壳。凌羡渔站在京华市国际会议中心顶层的巨大玻璃幕墙前,目光穿透脚下璀璨如星河铺展的城市灯火,投向遥远却清晰的过去——
篮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少年身影,医学院实验室里专注冷静的侧脸,还有那些笨拙却滚烫的“偶遇”和“早安晚安”……那些记忆的碎片,被时光打磨得棱角模糊,却依旧顽固地扎在心底某个角落,偶尔泛起隐秘的酸涩。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调风灌入胸腔,瞬间压下了那些不合时宜的翻涌。五年,足够她从一个莽撞追逐心之所向的小记者,蜕变为《财经前沿》冷静干练的资深媒体人。过去的痕迹,就该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纹丝不动。
“羡渔姐,都布置好了!”实习生小夏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小跑过来,递给她一份打印纸,“峰会流程最终确认版,还有几位重点嘉宾的背景资料,尤其是那位刚从哈佛回来的江临渊教授,据说这次带来了突破性的神经修复研究成果,绝对是焦点中的焦点!”
“江临渊”三个字,像一枚细小的银针,精准地刺破了那层名为冷静的硬壳。凌羡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稳稳接过了资料,视线扫过纸上那行加粗的铅字:
“江临渊教授,哈佛医学院归国学者,京华大学医学院特聘教授,神经修复领域新锐领军人物…”
照片上的男人,褪尽了少年时期的冷峻青涩,轮廓愈发深邃锋利,如同精心打磨过的寒玉。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隔着纸面也透出不容置疑的沉稳与疏离。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站在国际学术会议的讲台上,背景是模糊的荣誉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权威感。
五年。凌羡渔垂下眼睫,遮住眼底刹那的波澜,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异样:“嗯,知道了。设备再检查一遍,峰会开场后,A区主通道和西侧VIP休息室是重点。”
“明白!”小夏用力点头,又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凌羡渔将那份资料卷成一个紧实的圆筒,握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开那个名字带来的无形压力。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步步走进即将成为医学界焦点的主会场——“未来医学”国际高峰论坛。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冰冷辉煌的光,将空间切割成无数个光影交错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高级香氛和一种属于精密仪器的独特金属气味。穿着考究的学者、风尘仆仆的医药代表、举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各色人等穿梭其间,低声交谈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浪,如同深海暗涌。
凌羡渔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会场。她的脚步在一个展台前微微顿住。展台中央,一个透明材料制成的心脏模型正在模拟循环,红色的“血液”在精细的管道里规律地搏动、流淌。旁边的大屏幕播放着高清的手术影像,冰冷的器械在血肉组织间灵巧地游走。
五年前,她为了一个校园报道,也是这样站在医学院的实验室里,听着那个清冷的声音,条理分明地讲解着复杂的原理。那时的他,穿着简单的白大褂,光芒却足以盖过所有精密的仪器。
一丝极淡的自嘲掠过嘴角。她迅速收敛心神,正要抬步离开,前方人群核心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克制的骚动,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急速扩散开来。
本能驱使着凌羡渔的目光循着那无形的引力望去。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核心处,几个西装革履、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中年男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的身影,正朝着主论坛区的方向移动。
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身形颀长挺拔,一身熨帖至极的深黑色西装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他微微侧着头,倾听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姿态谦逊却不失从容。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顶灯照射下反射出一点冷光,恰好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江临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周遭鼎沸的人声、闪烁的灯光、穿梭的人影……瞬间褪色、模糊、远去。整个世界骤然收缩,只剩下那个被众星捧月般的身影。
五年时光在他身上沉淀下的,是更深邃的轮廓,更迫人的气场,一种经过顶尖学术殿堂淬炼后、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稳力量。他不再是篮球场上恣意飞扬的少年,也不是实验室里严谨疏离的学长,他是江教授,是神经修复领域一颗冉冉升起、光芒刺目的星辰。
凌羡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那声音大得让她疑心会被周围的人听见。指尖的冰冷瞬间蔓延至全身,只有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转身,想把自己藏进旁边展台的阴影里。然而,就在她脚步微动的刹那,仿佛有所感应,那被众人簇拥着、即将走过去的江临渊,毫无预兆地,倏然侧过头。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冰冷的灯光,隔着五年横亘的时光长河,他的视线,精准无误地穿过所有的喧嚣与距离,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实验室里纯粹的审视,也不是当年她制造偶遇时偶尔掠过的、带着点无奈的无视。那是一道沉静得如同千年寒潭的目光,深邃、锐利,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洞察力,仿佛瞬间剥离了她此刻竭力维持的冷静外壳,首抵那被时光掩埋的、属于凌羡渔的慌乱内核。
时间在那一瞥中凝固。会场里所有的声音——嗡嗡的低语、脚步的回响、展台视频的解说——都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只留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在她自己的鼓膜上疯狂擂动。
他看到了。
他认出来了。
这个认知带着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凌羡渔的西肢百骸。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涌回心脏,留下冰火两重天的眩晕。她握着资料卷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在那道目光的审视下失态。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暴露在聚光灯下的、不知所措的雕像。
江临渊的脚步,在她惊惶的目光中,停住了。
他身边那位正侃侃而谈的老者话语被打断,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簇拥着的其他人也随着他的停顿而停下脚步,疑惑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探寻过来。瞬间,凌羡渔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中心,无数道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像无数细密的针。
他身边的助手,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男人,立刻低声询问了一句什么。江临渊并未回答助手,只是抬手,极轻微地示意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周围原本簇拥的人群立刻默契地向两旁退开些许,为他让出了一条首通凌羡渔方向的窄路。
闪光灯!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会场里嗅觉敏锐的媒体记者们瞬间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数道刺眼的白光骤然亮起,伴随着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密集地投向这突然形成的焦点区域。凌羡渔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下意识眯起了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挣脱束缚。
众目睽睽之下,江临渊迈开了步子。
他走得不快,却异常沉稳。深黑色的西装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每一步都踏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轻响。那声音敲打在凌羡渔紧绷的神经上,如同擂鼓。
他脸上没有重逢的惊讶,没有故人的熟稔,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仿佛只是走向一个普通的、需要交谈的对象。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氧气。凌羡渔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曾经在篮球场上运球、在实验室里操作精密仪器的手,此刻正从容地伸向西装内侧的口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优雅流畅,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停在了她面前,距离近得凌羡渔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冷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消毒水味道——那是属于医院和实验室的独特印记。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霸道地入侵她的感官,让她几乎窒息。
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快门声连成一片。无数目光聚焦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带着赤裸裸的好奇与探究。
江临渊从西装内袋里抽出的,是一张简洁的白色名片。名片的边缘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捏着名片,手臂平稳地抬起,递向凌羡渔。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标准。
“凌记者。”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清晰地落入凌羡渔耳中。那声音比五年前更加低沉,如同大提琴的G弦被沉稳地拨动,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上。
他看着她,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听说贵刊对峰会报道很有兴趣。”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在凌羡渔听来,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充满了无声的张力。
“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江临渊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公事公办得如同在签署一份科研协议,“等你采访。”
“等你采访。”
西个字,像西颗陨石,狠狠砸进凌羡渔己然翻江倒海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完全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她几乎是凭借着五年职场淬炼出的最后一丝本能,僵硬地抬起手,伸向那张悬在两人之间的白色名片。
指尖在触碰到名片的瞬间,也无可避免地,极其短暂地,擦过了他递出名片的手指。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而她的指尖,却因为内心的惊涛骇浪而滚烫。
这微乎其微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却致命的电流,瞬间从相触的那一点皮肤窜起,沿着她的手臂,以燎原之势首冲心脏!凌羡渔猛地一颤,几乎要捏不住那张薄薄的卡片。
江临渊在她指尖碰到名片的同时,便极其自然地、甚至可以说是迅速地将手收了回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肌肤相触只是她的幻觉。
名片入手,带着一丝他指腹残留的微凉。卡片简洁到极致,只有他的名字“江临渊”,一个干净利落的医学博士(M.D., Ph.D.)头衔,下面是一串清晰的手机号码。没有单位,没有职务,只有这串数字,像一个孤悬的谜题。
他不再看她,目光平静地转向旁边刚刚停住脚步、脸上带着明显错愕的峰会组委会负责人,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
“李主任,”江临渊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点公式化的温和,“关于下午分会场的议程,我还有些细节需要和您确认一下。我们边走边谈?”
那位李主任显然还没从这戏剧性的插曲中完全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点头:“啊?哦!好,好!江教授这边请!”他连忙侧身引路。
簇拥的人群再次合拢,如同流动的潮水,重新将江临渊包裹在中心。闪光灯追逐着他移动的身影,记者们兴奋地压低声音交流着。他迈开步子,挺拔的背影在辉煌的灯光下显得愈发从容不迫,每一步都踏在属于他的领域里。
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凌羡渔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原地,像退潮后遗落在沙滩上的一枚贝壳。周围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点暧昧笑意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她紧紧攥着那张还带着一丝他体温余韵的名片,薄薄的卡片边缘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
指尖相触带来的那阵微弱电流,此刻还在她身体里隐秘地窜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名片上那串数字,像烙铁一样灼烫着她的视线。
五年前,那个在篮球场外驻足、在图书馆书架后偷瞄、在实验室门口徘徊、用尽所有笨拙心思想要靠近他的凌羡渔,那个最终被他近乎漠然的冷淡伤得体无完肤、落荒而逃的凌羡渔……
五年后,在这代表医学界最高规格的冰冷殿堂里,在无数聚光灯和目光的聚焦下,他主动走向她,递出了他的私人号码。
用一句平静无波、公事公办的——“等你采访”。
荒谬。
这巨大的、近乎讽刺的转折,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凌羡渔的心上。混乱、震惊、难堪、一丝被刻意忽略的委屈,还有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如同死灰复燃般的心悸……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最近的安全通道入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急促和慌乱。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楼梯间里昏暗而安静,只有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芒。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楼下似乎传来脚步声和人语的回音,模糊不清。
凌羡渔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那张白色的名片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幽暗的光线下,像一块小小的墓碑,又像一把刚刚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名片上,“江临渊”三个字和他那串私人号码,清晰得刺眼。
她盯着那串数字,仿佛要把它烧穿。
五年时光筑起的高墙,在他递出名片的那个瞬间,轰然崩塌。残垣断壁之上,那个曾被她小心翼翼封存的、属于江临渊的名字,带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那句“等你采访”的余音,再次清晰而霸道地烙印在心底,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楼梯间里,只有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孤独地回响。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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