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凌晨三点砸下来的。
苏野被帐篷外的雷声惊醒时，才发现防潮垫边缘己经洇进了水。她骂了句脏话，摸黑爬起来收相机——这是她蹲守三天才拍到的雪山日出底片，比命还金贵。雨势越来越疯，帐篷杆被狂风拽得咯吱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操，这鬼天气。”她咬着手电筒，单手扯着帐篷绳往树上加固，雨帘里突然照来一道刺眼的光束，紧接着是引擎熄火的声音。
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男人穿着黑色冲锋衣，身形挺拔得像棵松。即使隔着雨幕，苏野也一眼认出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陆承渊。
他怎么会在这？
陆承渊显然也认出了她，眉头在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时皱得更紧。他手里拿着把黑色长柄伞，快步走过来，伞面稳稳地罩在她头顶，隔绝了大半风雨。“你一个人？”他的声音被雨声切得有些碎，却依旧带着惯有的沉稳。
“不然呢？”苏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鼻尖冻得发红，“你才是，这地方导航都搜不到，陆总来视察山头？”
他没接她的刺，目光落在她摇摇欲坠的帐篷上：“帐篷不能住了，上车。”
“不用——”
“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等会儿被吹去山下喂狼。”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助理查过气象预警，这雨会下到天亮，伴有山洪风险。”
苏野看着他身后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越野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快被水泡烂的帐篷，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她扛起相机包，跟着他钻进副驾驶座，带进一屋子湿气和泥土味。
车内暖气很足，和外面的湿冷形成两个世界。陆承渊递给她一条干净毛巾，自己则脱下湿透的冲锋衣，露出里面深色的羊绒衫。“怎么会在这里？”他一边调座椅加热，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拍云海。”苏野擦着相机机身，语气缓和了些，“前几天看预报说今天有罕见的雨雾云海，没想到碰上这种鬼天气。”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呢？”
“周明宇车陷在半路，我来接他。”陆承渊发动车子，打了把方向盘拐进一条隐蔽的岔路，“前面有个护林员废弃的木屋，能避雨。”
苏野没再说话，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雨刷器规律地左右摆动，把模糊的树影切成碎片。她偷偷瞥了眼旁边的男人，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即使在这种狼狈的境况下，也依旧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姿态——连湿发都打理得整齐，只是额角几缕垂落的发丝，添了点平时没有的柔和。
木屋比想象中干净，角落里堆着些旧柴火。陆承渊不知从哪摸出个打火机，很快生起了火。火苗舔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苏野把湿衣服脱下来搭在火堆旁烤，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看着火苗发呆。陆承渊从后备箱翻出个保温箱，打开时冒出白色的热气——里面竟然有热牛奶和三明治。
“助理备的，没动过。”他把牛奶递给她，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像是在解释什么。
牛奶是温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眼眶发热。苏野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陆总出行还带保姆车配置？”
“习惯而己。”他在她对面坐下，拿出手机看信号，屏幕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下颌线清晰的弧度，“周明宇那边联系上了，救援队早上能到，我们暂时安全。”
沉默在火塘边蔓延。苏野低头啃着三明治，忽然注意到他左手手腕有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的。“你受伤了？”
陆承渊看了眼：“刚才搬东西蹭到的，没事。”
“什么没事，会感染的。”她放下三明治，从相机包里翻出个小药盒——这是她常年备着的急救包。“过来。”
他愣了一下，还是依言凑过去。苏野的指尖带着点凉意，沾了碘伏轻轻擦过他的伤口。她的动作很轻，睫毛垂着，能看到上面沾着的细小水珠。陆承渊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烟火气，意外地不难闻。
“你经常一个人跑这种地方？”他忽然问。
“嗯。”她头也不抬，“城里太吵，拍不出好东西。”
“危险。”
“自由哪有不危险的。”她抬眼看他，火光在她瞳孔里跳动，“陆总活得那么安全，不觉得无聊吗？”
陆承渊沉默了。他的人生确实像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安全，却也……单调。首到眼前这团带着野气的火焰撞进来，才让他意识到，原来生活可以有这么多不确定的褶皱。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鱼肚白。苏野突然站起来，跑到木屋门口，眼睛亮得惊人：“快看！”
陆承渊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雨雾散尽的山谷间，云海正翻涌着漫过山头，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万道金光，远处的雪山峰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在晨光里折射出钻石般的光泽。
“看到了吗？”苏野激动得声音发颤，手忙脚乱地架起相机，“我等了三年，就为这一幕。”
她跪在湿漉漉的地上，举着相机专注地调整参数，侧脸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鼻尖的雀斑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像撒了把星星。陆承渊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忽然觉得，那些被他视为“浪费时间”的等待，在她眼里，原来如此珍贵。
苏野按下快门的瞬间，忽然回头，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海，不再是初见时的疏离冷漠，反而带着点她读不懂的温和。
“干嘛？”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没什么。”陆承渊收回目光，看向远方的云海，“确实值得。”
她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后来救援队来时，周明宇看到缩在陆承渊车里睡熟的苏野，以及陆承渊手里拿着的、正小心翼翼擦拭的相机时，惊得差点掉了下巴。“陆、陆总，这……”
陆承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落在苏野露在毯子外的脚踝上——那里有块新添的淤青，大概是昨晚在雨里摔跤弄的。他从急救包里拿出药膏，动作笨拙地想帮她涂上，手指刚碰到她的皮肤，就被她迷迷糊糊地拍开。
“别碰……痒……”她嘟囔着翻了个身，嘴角还带着笑，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陆承渊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眼底的冰似乎又融化了几分。他收回手，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
车窗外，云海己经散去，阳光正好。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查一下最近一周适合拍星空的地点。
有些规则，偶尔打破一次，好像也没那么难。
尤其是，为了某阵总让人惦记的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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