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王朝,景和二十三年,暮春。
江南道,临州府。
本该是草长莺飞、烟雨朦胧的时节,临州城的上空却压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闷得令人窒息。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一丝风也无,连街边的柳条都病恹恹地垂着,了无生气。城东沈宅那扇平日里总是敞开、透着书香与和煦的乌木大门,此刻紧紧闭合,门环上的兽首衔环,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像两只沉默而警惕的眼睛。
府内,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仆役们屏息垂首,脚步放得极轻,连眼神都不敢轻易交汇,生怕惊扰了什么,或是引来无妄之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惶恐,以及一种大厦将倾的绝望。
后院深处,一座小小的绣楼临水而建,名唤“听梧阁”。阁中,一个身着月白色素锦襦裙的少女,正临窗而坐。她约莫十西五岁的年纪,身形尚显单薄,却己能窥见日后清丽的风骨。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尤其一双眸子,沉静得如同深秋的潭水,此刻正专注地望着窗外那株高大的梧桐树。新发的嫩叶在无风的空气中纹丝不动,绿得有些沉郁。
这便是沈家嫡女,沈青梧。
她手中并未拿着女红,而是捧着一卷半旧的《策论辑要》,指尖在微微泛黄的书页上缓缓划过,低低念诵着策问的题目:“……‘夫治国之道,首在安民,安民之要,在于足食与足兵。然仓廪实而府库充,何以民犹有怨?兵甲利而士卒勇,何以边患不息?’……”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带着少女的稚嫩,却又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穿透力。她微微蹙眉,似在思索着这千古难题背后的症结。
窗外,梧桐叶的阴影落在她如玉的侧脸上,更添了几分沉静的书卷气。这本不该是她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女孩该研读的东西。闺阁女子,当习女诫、通针黹、精音律,为将来相夫教子做准备。可沈青梧不同。她父亲沈知节,虽只是个从六品的临州府通判,却是个难得的开明之人,胸有丘壑,不拘泥于世俗。见女儿自幼聪慧异常,过目成诵,更难得的是对经史策论表现出浓厚兴趣,便也默许甚至暗中引导,将书房中一些“不合时宜”的典籍悄悄塞给她。沈青梧便在这小小的听梧阁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些本该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养分,在心中悄然勾勒着模糊却宏大的图景。
“青梧!”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沉思。一个穿着杏色比甲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地冲进阁楼,脸色惨白如纸,正是她的贴身丫鬟小桃。“小姐!不好了!老爷……老爷他……”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落在膝上。她霍然起身,那潭深水般的眸子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爹爹怎么了?快说!”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几日府中气氛诡异,父亲下值回来总是眉头紧锁,母亲也常常暗自垂泪,问及只说是公务烦心。可沈青梧敏锐地察觉到,那绝不仅仅是“烦心”那么简单。
“是…是州衙!来了好多官差!凶神恶煞的!说是…说是奉了按察使衙门的令,要锁拿老爷!说老爷…说老爷贪墨河工银两,草菅人命!府门…府门都被撞开了!”小桃语无伦次,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贪墨?草菅人命?!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沈青梧的脑海!父亲沈知节,为官清正,两袖清风,在临州任通判三年,主管河工水利,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去年临江汛情危急,他更是亲率民夫日夜守堤,差点被洪水卷走,才保得一城平安。这样的人,怎会贪墨?怎会草菅人命?!
荒谬!天大的荒谬!
一股热血首冲头顶,沈青梧强压下几乎要炸裂的愤怒和恐惧,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小桃,提起裙裾便向正院冲去。月白色的裙裾在昏暗的回廊间翻飞,像一只被风暴惊起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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