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丞相府的每一寸角落。
书房内，烛火跳跃，将陆时砚的身影拉得颀长。
“大人，”探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属下无能，未能寻得永嘉公主的踪迹。”
“据查，公主从秘道脱身之后，便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沿途的痕迹被清理得极为干净，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掩去了所有行踪。”
陆时砚指尖轻叩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眸色深沉如潭。
他沉默片刻，脑中飞速掠过数个可能的人选，最终，一个名字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世上，能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悄无声息地带走一个人，还能将痕迹抹得如此彻底的，放眼天下，恐怕只有那个人了。
贺霄？
他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泛起复杂的涟漪。
是他带走了沈嘉宁？
他的目的，也是那方传国玉玺吗？
多年未见，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眼神倔强的少年，如今己成为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的云霄山庄庄主。
也好，既然如此，或许便是他们再见的时机了。
陆时砚抬手，解下腰间一枚质地温润的墨玉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安”字，边缘己有些磨损，显然是常年佩戴的缘故。
“拿着这个，”他将玉佩递给探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云霄山庄，找到贺霄，告诉他，大哥回来了。让他明日午时，到丰裕楼相见。”
探子接过玉佩，见那玉佩样式古朴，绝非寻常之物，心知事关重大，连忙躬身应道：“是，属下遵命。”
次日，云霄山庄。
守卫见来人出示了那枚刻着“安”字的墨玉佩，神色骤变，不敢有丝毫阻拦，一路引着他往庄内走去。
这玉佩，是当年老庄主特许陆时砚通行的信物，庄内老人都认得。
贺霄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听闻有人持大哥的玉佩求见，手中的狼毫笔猛地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个黑点。
他心头巨震，快步走出书房。
接过那枚玉佩，指尖触及那熟悉的冰凉触感和磨损的边缘，尘封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风雪交加，天地间一片苍茫。
他们栖身的慈幼院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和蔼的院长奶奶没能出来。
漫天火光中，只有十二岁的大哥紧紧攥着他和八岁的林锦绣的手，三人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为了活下去，大哥带着他们，跪在了云霄山庄的山门外。
风雪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他们跪了整整三天三夜，首到他和锦绣都快冻僵过去，山庄的大门才终于缓缓打开。
可大哥却在那时松开了手。
他记得自己哭着拽住大哥的衣袖，问：“大哥，你要去哪里？”
大哥的眼神很冷，却又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决绝，只说：“报仇。”
“我跟你一起去！”他哭喊着。
大哥却摇了摇头，掰开他的手，声音沙哑却坚定：“你们好好活着，照顾好妹妹。若是有机会，总会再见的。”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大哥。
后来，他在云霄山庄摸爬滚打，练武、做工，凭着一股狠劲，一步步往上爬，成了老庄主的义子，最终接手了整个山庄。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他收留了无数流离失所的灾民，渐渐形成了自己的势力。
他本无反心，只想护一方百姓安稳，可朝廷却视他们为眼中钉，屡次派兵围剿。
一次又一次的血腥镇压，让他彻底寒了心。
他看着手下兄弟一个个倒下，看着灾民们绝望的眼神，终于明白，不推翻那个腐朽的朝廷，百姓永无宁日。
而要师出有名，那枚传说中象征着正统的玉玺，至关重要。
于是，他才动了寻找永嘉公主的念头。
指尖着玉佩上的“安”字，贺霄的眼眶微微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问那探子：“大哥现在在哪里？”
“回庄主，陆大人在丰裕楼等候。”
“二哥！二哥！”一阵清脆的呼喊传来，林锦绣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看到贺霄手中的玉佩，眼睛一亮，“这是……大哥的玉佩！大哥回来了？”
贺霄点头。
“太好了！”林锦绣喜上眉梢，拉着贺霄的胳膊晃了晃，“二哥，我们快去找大哥！我也要去！”
贺霄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中微暖，点了点头：“走吧。”
丰裕楼雅间内，陆时砚凭窗而立，望着楼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神色平静。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门开的瞬间，贺霄和林锦绣都愣住了。
眼前的男人身着锦袍，面容俊朗，眉宇间是久居上位的沉稳与威严，与记忆中那个瘦弱却坚韧的少年判若两人，可那双眼睛深处的轮廓，又分明还是当年的模样。
陆时砚也看着他们，目光在贺霄英武的身姿和林锦绣娇俏的脸庞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恍惚，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你们两个，都长大了，大哥都快认不出来了。”
林锦绣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陆时砚，记忆中那个总把烤红薯偷偷塞给她、替她挡住欺负的大哥形象，与眼前人渐渐重叠。
少女的心事悄然萌发，脸颊微微泛红，小声喊了一句：“大哥。”
“锦绣也长成大姑娘了，”陆时砚笑着点头，眼中满是欣慰，“跟大哥想象中一样，越来越好看了。”
他的目光转向贺霄，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霄。”
一声“阿霄”，瞬间击溃了贺霄所有的疏离和防备。
这些年的艰辛、孤独，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归宿。
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的仇……报了吗？若是还没，告诉我，我帮你！”
陆时砚朗声笑了起来：“好小子，出息了啊，还学会给大哥出头了？放心，你大哥也不是吃素的。”
“仇，早就报了。”
贺霄这才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还没问大哥，现在叫什么名字？在做些什么？”
“陆时砚，”陆时砚答道，“我父亲给取的名字。”
贺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里突然涌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林锦绣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道：“大哥，你就是当朝那位少年得志、权倾朝野的丞相陆时砚吗？”
陆时砚含笑点头：“正是。”
“哇！大哥你太厉害了！”林锦绣满眼崇拜，语气激动，“我早就听说过丞相大人的威名，没想到竟然就是你！”
而贺霄，在听到“丞相陆时砚”这几个字，又得到陆时砚亲口确认的那一刻，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想起了嘉宁——也就是永嘉公主。
他想起了她和陆时砚的婚约。
所以……他贺霄，处心积虑找到的永嘉公主，他骗来的妻子，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竟然是他失散多年的大哥的未婚妻？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他的心上，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上天何其捉弄人！
他娶了自己大哥的未婚妻？
贺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杯中的茶水晃出了些许，溅在他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却远不及他此刻心底的寒意。
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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