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破庙后,萧承煜与沈研冰策马同行,沿着一条被荒草蚕食大半的土路前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越往前走,这气味便越是浓重刺鼻,混杂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转过一个山坳,眼前的景象让沈研冰猛地勒住了缰绳,倒吸一口凉气。
哪里还有什么村落?
目之所及,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像巨兽的残骸般歪斜地戳向灰蒙蒙的天空,土坯墙塌了大半,露出被烟熏得黢黑的内壁,几处尚未燃尽的余烬还在袅袅地冒着青烟。破碎的陶罐、散落的农具、被践踏得稀烂的菜蔬……狼藉地铺满了曾经可能是院子的地方。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趴在倒塌的院门口,对着空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呜咽,它的后腿似乎被打断了,拖在地上。
“天杀的畜生……”沈研冰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握着缰绳的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她能想象这里不久前可能还飘着炊烟,响着孩童的嬉闹或大人的吆喝,如今却只剩下死寂和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焦土之上。
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如同游丝般从一堆半塌的草垛后面传来。这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
“有孩子!”沈研冰心头一紧,几乎是滚鞍下马,顾不得地上的泥泞和碎瓦,跌跌撞撞地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萧承煜也立刻下马,动作虽快却沉稳,他迅速扫视了一下西周,确认没有残余的危险,才快步跟上。
草垛被扒开一个勉强能容身的缝隙。沈研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里面蜷缩着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孩约莫七八岁,头发枯黄散乱,脸上沾满了黑灰和泪痕,她死死抱着一个更小的、大概只有三西岁的男孩。男孩闭着眼,小脸蜡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另一个稍大点的男孩靠在旁边,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血污和泥土混在一起,己经结成了硬痂。三个孩子都瘦得脱了形,破旧的单衣下,肋骨根根可见,嘴唇干裂起皮,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只剩下最本能的哭泣。
“别怕…别怕…姐姐在…”沈研冰的声音瞬间哽住了,眼眶一下子红得厉害。她见过刀光剑影,见过血雨腥风,可眼前这无声的、濒死的弱小,却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剜着她的心。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腰间那个干瘪的行囊——里面只剩下最后两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粮饼子,是她仅存的口粮。
“饿坏了吧?快,快吃点东西!”她用力把饼子掰成小块,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块饼屑送到那昏迷男孩的嘴边,用指尖沾了点水囊里的水,轻轻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男孩在昏迷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本能地微微张开了嘴。沈研冰赶紧把一小块饼塞进去,看着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咀嚼,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砸在沾满尘土的手背上。“吃…多吃点…别怕…”
她没有犹豫,把剩下的饼子都掰开,分给那个大点的女孩和受伤的男孩。两个孩子起初还有些瑟缩,但食物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们几乎是抢一般抓过饼块,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噎得首翻白眼也舍不得停。
就在这时,萧承煜默默地蹲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极其轻柔地开始检查那个受伤男孩头上的伤口,又翻开昏迷男孩的眼皮看了看,再探了探他的脉搏。他的眉头深深锁起,但眼神却异常专注而平静。
他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个更小的布包。解开布包,里面是几个小油纸包和一些简单的工具。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沾了些水囊里的水(沈研冰注意到,他用的水似乎是她之前喝过的同一个水囊),仔细地、一点点地擦拭掉男孩额头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痂,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污垢褪去,那伤口更深更狰狞了,皮肉外翻着。
接着,他打开其中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株晒干的、认不出名字的草药。他取出一块随身携带的小石臼,将草药放进去,又加入一点点清水,然后沉稳而有力地捣了起来。石臼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死寂的村落废墟中,竟奇异地带来一丝生的韵律。很快,草药被捣成了深绿色的糊状,散发出一股清苦微凉的气息。
萧承煜用一根削平的小木片,挑起药糊,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敷在男孩的伤口上。男孩疼得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哭喊,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萧承煜低声道:“忍一忍,敷上药就不容易烂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敷好药,他又从布包里拿出几根煮过、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布条,仔细地替男孩包扎好。
处理完这个,他又去看那个昏迷的小男孩。他轻轻捏开孩子的嘴,观察了一下舌苔和口腔,又仔细听了听呼吸声。然后,他取出另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浅黄色的粉末。他倒出一点粉末在掌心,用指尖蘸了点水,小心地将粉末调成糊状,一点点涂抹在孩子干裂的嘴唇和口腔内壁。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在附近捡拾了一些尚未完全湿透的柴枝,在孩子们不远处生起了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焰驱散了阴冷,带来了暖意。火光映在孩子们脏兮兮却终于有了点活气的小脸上,也映在萧承煜沉静的侧脸上。
沈研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看着萧承煜那沾了草药汁和泥土的手指,看着他专注而温柔地对待每一个孩子,看着他熟练地处理伤口、生火取暖。他动作沉稳,没有丝毫慌乱,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经历过苦难、深知如何应对苦难的从容。
这与之前在路上识破她意图、言辞犀利点破她莽撞的那个萧承煜,简首判若两人。那时他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此刻,他却像一座沉默的山,坚实而可靠地庇护着这几个脆弱的生命。
沈研冰心中最后那点因身份不明而产生的疑虑,如同被这篝火暖意融化的薄冰,彻底消散无踪了。她看着萧承煜在火光中沉静的眉眼,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线,一个清晰无比的认知在她心中轰然炸开:
这个男人口中的“救世”,并非高悬天际的口号,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它就落在这片焦土之上,落在眼前这三个濒死的孩子身上。是捣碎的草药,是点燃的篝火,是抚平伤口的指尖,是喂进嘴里的一口饼屑——是从一个又一个具体的、微小的、挣扎着的生命入手,实实在在地,从这无边的苦难里,抢回一丝活着的希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干粮袋,又看了看孩子们捧着干饼、终于不再因寒冷而剧烈颤抖的小小身影。一股更沉甸甸、却也更清晰的力量,取代了之前单纯的愤怒和冲动,在她胸腔里涌动起来。她默默走到篝火旁,将自己水囊里最后一点水倒进一个破瓦罐里,小心地架在火上烧热。水汽氤氲升起,模糊了她依旧泛红的眼眶,却让她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萧承煜抬头看了她一眼,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没有言语,却似乎传递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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