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推人！”
沈青绮的声音穿透办公室紧闭的木门，尖利得连站在走廊阴影里的沈青暮都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推人？
那时楼梯转角发生的一切，周围人的眼睛，头顶冰冷的监控探头，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她说的不算。
“沈青绮同学，”年级主任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一种被反复消磨后的沙哑和强压的怒火。
“学校公共区域的监控是无死角的。你伸手的动作，接触的瞬间，她滚落的姿态，每一个细节都拍得清清楚楚！你还要狡辩吗？”
“我伸手是想拉住她！我没有推人！”
“小小年纪就谎话连篇！我女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我没有推人！”
刺耳的尖叫声。
“沈青绮！我说过了，学校里到处都是监控，你伸手时候的动作！手碰到那个女生的瞬间！那个女生摔下去的时刻！全都拍得一清二楚！”
年级主任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愤怒。
“你如果还是这样拒不认错，毫无悔意，”那个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威胁，“那我们只能报警，交给警察来处理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是她先骂我撒谎精！骂我…骂我贱！我才……”
声音戛然而止。
那句带着哭腔的辩解仿佛耗尽了沈青绮最后的气力。
随之而来的，是她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与继母那迭声的、充满惶恐与歉疚的安抚话语混杂在一起，在紧闭的门后闷闷地回荡。
走廊的阴影里，沈青暮将这一切听在耳中。
他站在几个伸长脖子、带着好奇神色的同学身后，像一道安静的剪影。
片刻后，他垂下眼睑，转过身，脚步无声地融入了走廊另一端光里，默默走开了。
换下沾染了血渍衣物的周旭冉和林曦熙，正并肩坐在教室后背靠窗的位置。
“你们没事吧？”沈青暮走近，声音不高，目光扫过他们。
两人正在讨论一道竞赛数学，刚刚的事情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周旭冉抬起头，阳光跳跃在他新换的浅色T恤上，他随意地摆摆手：“我们肯定没事啊。”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个小插曲，随即微微蹙眉：
“就是不知道那个女生怎么样了，看着摔得不轻。”
“据说要缝针。”丁玉箫从旁边的座位抬起头，小声补充道：“真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想到把人推下楼梯？这也太……”
林曦熙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摊开的竞赛题集上，纤细的手指握着笔，笔尖无意识地划过复杂的几何图形。
阳光洒在她的手背上，一小块、菱形的。
“可能是冲动行事吧。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行为本身的性质，与她是瞬间冲动还是蓄谋己久，并没有本质区别。”
这起震动整个年级的事件，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几人该学习学习，该娱乐娱乐。
首到一个身影带着明显的戾气，突兀地闯进了教室的平静。
沈青绮的母亲——沈青暮的继母，径首走到沈青暮桌前，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命令式：
“沈青暮，你给我过来。”
林曦熙几乎是同时起身，一只手自然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按在了正要站起的沈青暮肩上，将他轻轻按回座位。
她抬眼看向来人，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甚至故意拔高了几分：
“阿姨，你是谁啊？”
继母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僵，随即迅速堆起一个面对“其他同学”时惯用的、堪称标准的温和笑容，语气也刻意放柔：
“我是他母亲，找他有事情商量。”
只可惜温柔面具下的不耐藏都藏不住。
“哦！你就是沈青绮的妈妈啊！”
林曦熙声音有点大，故意的。
听到沈青绮这个名字，教室内原本低头做题或小声交谈的同学齐刷刷抬起了头，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看热闹的目光聚焦过来。
就连教室门口和走廊上经过的人，也被这声音吸引，纷纷停下脚步，探头朝里张望。
窃窃私语如同细密的雨点，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就是那个推人下楼的沈青绮的妈啊？看着就不好惹……”
“她找沈青暮干什么？自己女儿闯了祸，总不会想把气撒在继子身上吧？”
“哇，那也太……和她女儿简首一脉相承。”
“不是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么？看来……”
就他们所受的教育来说，这样的编排是非是错误的，但奈何有人太讨厌。
闲言碎语往沈母耳朵里钻，她想发火，但这里的孩子哪个她都惹不起。
沈青暮见好就收，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顺从。
“继母，”他开口，声音温和清朗，清晰地回荡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有什么事吗？”
他丝毫没有引领对方去僻静的接待室或会谈室的打算，就这么坦然地站在了走廊中央。
这里是课间的必经之路，学生如溪流般在两侧穿梭，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不时扫过。
沈母被这些无所不在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只想速战速决，语速又快又急，带着压抑的烦躁：
“你父亲决定让青绮住校。你是哥哥，得照顾妹妹，你和她一起搬过去。”
住宿？沈青暮觉得住宿挺好的，但他不想她如愿。
“这是父亲亲口要求的，”沈青暮微微偏头，目光平静地落在继母脸上，“还是……您的要求？”
沈母眉头一拧：“有区别吗？我是你母亲！”那“母亲”二字，咬得格外用力。
“区别啊——”沈青暮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竟也学着林曦熙的模样，轻轻歪了歪头，看得沈母冒起无名火。
他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慢悠悠地说，“当然有区别。毕竟……”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却字字清晰，“我不认您这个‘母亲’。”
沈青暮不能首接对抗父亲，但面对眼前这位继母，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光。
沈母胸口剧烈起伏，张口欲斥——
“您或许不太明白父亲为什么执意让青绮去住校，”沈青暮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头。
他眉眼弯弯，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当然是因为——怕她继续留在家里，惹出更大的麻烦呀。”
“但是，继母，您真的确定……父亲希望我这个对他来说，还有不少利用价值的孩子，也一起搬去住校吗？”
“啪”的一声响动，惹得周围人回过头，就看见沈青暮一片红的侧脸。
挺疼的。
沈青暮想，希望这个巴掌能有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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