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石英钟，秒针固执地跳向“12”。最后一声轻响融入寂静的雨夜，宣告新的一天在黑暗中悄然更替。
“咔哒。”
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蒋劭杰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缝，侧身挤了进来。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朦胧昏黄的光晕。
他松了口气，看来妈妈己经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脱鞋，像一只夜归的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颧骨的位置肿得老高，手指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痛。
王禹那混蛋的一拳，力道十足，带着积压了多年的怨毒和某种扭曲的占有欲。
蒋劭杰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要不是顾忌妈妈可能认识对方，他当时绝对会让那家伙爬不起来。
“劭杰？”
柔和而带着睡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客厅顶灯“啪”地亮了，瞬间驱散黑暗，也刺得蒋劭杰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蒋芙凝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裙，长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倚在主卧门框上。
她显然是被开门声惊醒的，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但那双清亮的凤眼，在灯光下立刻捕捉到了儿子的异样。
“妈，还没睡啊？”蒋劭杰心头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抬起右手，用手掌紧紧捂住了受伤的左半边脸，声音有些含糊。
他微微侧过身，试图将受伤的脸颊隐藏在灯光的阴影里。
蒋芙凝的睡意瞬间消散无踪。她几步走到儿子面前，眉头紧紧蹙起，睡裙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才回来？你看看都几点了？”她的声音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忧。
目光锐利地落在他刻意遮掩的手上，“手拿开，让我看看你的脸。”
“没事，真没事妈。”蒋劭杰往后缩了缩，眼神有些闪烁，“就是……回来的路上有点黑，不小心撞路灯杆子上了。”
这借口蹩脚得他自己都想笑，光滑的王府井步行街，哪来的撞人路灯杆？更何况是他。
“撞路灯杆？”蒋芙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蒋劭杰，你当你妈是三岁小孩？路灯杆能撞出巴掌印？”
她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带着母亲不容抗拒的力道，坚定地拉开了儿子捂着脸的手。
灯光毫无保留地打在蒋劭杰的左脸上。
颧骨上方一片骇人的青紫，边缘甚至泛着深红，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拳头的轮廓。
皮肤被擦破了一点，渗着细小的血丝。整张英俊的脸因为这半边伤痕显得狼狈而狰狞。
空气仿佛凝固了。
蒋芙凝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那伤痕，却又怕弄疼了他，停在半空。
“这……这是谁打的？！”她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温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儿子脸上的伤，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极力封存的记忆闸门——
那些关于儿子身上旧疤痕的模糊传言，那些她不敢深究的、儿子独自成长的晦暗岁月。
“是不是……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那些人又找上你了？”
她的声音发颤，眼眶瞬间就红了。林风半开玩笑的话——“好几帮人追斩他呢”——此刻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难道儿子从未真正摆脱过去？难道那些阴影一首如影随形？
“妈！不是！”蒋劭杰看着母亲瞬间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眶，心头一阵刺痛，比脸上的伤更甚。
他抓住母亲冰凉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那些人’！我早就不混了！”
他急切地否认，却无法说出完整的真相。难道告诉妈妈，打他的人是王禹，那个她曾经爱过也恨过的初恋？
难道告诉她，王禹打他是因为误以为自己是她的“丈夫”还“脚踩两只船”？
难道告诉她，自己确实和凌思在交往，还接了吻，甚至今晚还一起吃了饭？
这些混乱的线头纠缠在一起，让他一时无从解释，更怕越描越黑，让妈妈更担心。
“那这是怎么回事？！”蒋芙凝的声音带着哭腔，反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
儿子身上的伤疤一首是她心底最深的刺，是作为母亲未能保护好幼子的无尽愧疚。
如今这新鲜的伤痕，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本就脆弱的心房上。
她害怕，害怕儿子又卷入危险，害怕自己拼尽全力守护的平静生活再次被打破。
“是个……误会。”蒋劭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避开母亲灼灼的目光，看向地板上那道昏黄的光带，“碰到个不讲理的神经病，起了点冲突。
真的，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他只能含糊其辞，试图安抚母亲，“妈，你别担心，就是看着吓人，过两天就好了。”
“看着吓人？”蒋芙凝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滴在儿子手背上，滚烫。
“你身上那些疤……也是看着吓人吗？劭杰，你告诉妈，你这些年……到底在外面……”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淹没了他。她猛地抱住儿子，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
“是妈没用……是妈没保护好你……从小就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蒋劭杰身体一僵。母亲滚烫的眼泪灼烧着他的皮肤，她压抑的哭声像细针扎进他的心脏。
他僵硬的手臂缓缓抬起，最终用力地、紧紧地回抱住了母亲。
他能感受到她单薄身体的颤抖，能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自责。
“妈……”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沉重，“真的都过去了。
那些疤……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向你保证，我没事，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
他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像小时候她安慰自己那样。
“别哭，妈。我长大了，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没人能再伤害我们。”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清冷的声响。
昏黄的灯光下，母子二人紧紧相拥。伤痕累累的儿子安慰着恐惧自责的母亲。
这个狭小的客厅，是他们相依为命十八年的堡垒，此刻正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拳头、一段尘封的往事、一个模糊的谎言和一段萌芽的感情所冲击，摇摇欲坠。
蒋芙凝的泪水浸湿了蒋劭杰胸前的衣襟，也洇开了他心中更深的迷雾。
王禹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不止这一拳。
而凌思的情愫、朱昕宇的关怀、赵万邦的赏识、凌丽的敌意……
所有看似独立的线条，都在这个雨夜，因为这个伤痕，开始悄然汇聚、缠绕。
夜，还很长。风暴，似乎才刚刚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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