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坐在驿馆的竹椅上,指尖捻着念珠的动作忽地漏了半拍。窗外飘进的风里裹着股甜腻的异香,混着隐约的婴啼,像浸了蜜的针,扎得人心里发慌。他抬眼望向孙悟空,见那猴子正蹲在房梁上,火眼金睛眯成两道细缝,盯着街对面那家挂着“回春堂”牌匾的药铺。
“悟空,这比丘国街市繁华,怎的家家户户门首都挂着个鹅笼?”唐僧的声音压得很低,念珠在掌心转得飞快,“方才见那笼中竟是……竟是襁褓婴儿,这成何体统?”
孙悟空从房梁上翻下来,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窗纸簌簌响:“师父肉眼凡胎,只看见鹅笼,却没瞧见笼上绕的黑气。”他往门外瞥了眼,见八戒正蹲在墙角数蚂蚁,沙僧守着白马在啃草料,便压低声音道,“这城里妖气冲天,那国王怕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
正说着,街面上传来一阵铜锣响,一队侍卫簇拥着顶八抬大轿走过,轿帘缝隙里露出半张粉白的脸,鬓边斜插着支珍珠步摇,晃得人眼晕。侍卫腰间的腰牌刻着“国丈府”三个字,经过驿馆时,轿里飘出句话来,声音娇得像淬了糖:“国丈说,还差最后一百一十一个婴孩,凑齐了药引,陛下的龙体就能大安了。”
唐僧手里的念珠“啪嗒”掉在地上,脸色霎时白如宣纸:“药引?用婴孩做药引?!”他猛地站起身,袈裟下摆扫过案几,将一碗凉茶掀翻在地,“悟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们断不能坐视不理!”
孙悟空早没了踪影。方才轿帘掀起的瞬间,他己看清轿中女子脖颈后有圈细密的白毛,妖气比街面上的黑气浓了十倍不止。此刻他正化作只灰鸽,落在国丈府的飞檐上,盯着后院那座爬满青藤的阁楼——妖气正是从阁楼三层的窗缝里钻出来的,混着股陈年的草药味,像极了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烧焦的首乌。
阁楼的门是块整玉雕成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纹路里嵌着细碎的金箔。孙悟空变回原身,刚要推门,却见门楣上悬着块木牌,写着“百子延年阁”五个篆字,笔锋里藏着股阴寒之气。他伸手去推,指尖刚触到玉门,竟被弹回来三寸,掌心火辣辣地疼——门上布着道家的锁心阵,阵眼用七七西十九个婴孩的生辰八字布成,难怪寻常人靠近不得。
“泼猴,敢闯老夫的清修之地?”阁楼顶层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孙悟空抬头,见个穿紫袍的老道凭栏而立,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杖头的珍珠泛着幽幽绿光。老道的脸皱得像颗干枣,唯独双眼亮得吓人,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两团鬼火。
“老妖怪,用婴孩做药引,不怕遭天打雷劈?”孙悟空掣出金箍棒,棒身金光乍起,将阁楼周围的妖气冲得散了些。他看得分明,老道的袍角沾着几片枯黄的艾叶,那是钟南山一带特有的品种,常被养鹿人用来垫鹿圈。
老道“嗤”地笑了,拐杖往地上一顿,阁楼的窗棂突然发出“咔嗒”声,竟从里面伸出无数只细小的手臂,抓着窗沿往外爬——是被囚在笼中的婴孩,此刻双眼紧闭,小脸青紫,显然被施了迷魂术。“此乃陛下的千秋大业,你这野猴懂什么?”老道抬手甩出张黄符,符纸在空中化作条毒蛇,吐着信子扑向孙悟空的面门。
孙悟空侧身避开,金箍棒横扫过去,将毒蛇打成纸灰。他正要纵身跃上阁楼,却见老道从袖中摸出个白玉瓶,拔开塞子往地上一倒,竟滚出十几颗拳头大的药丸,落地便化作个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手里都拎着空鹅笼。“这些都是用婴孩的胎发炼的,滋味不错吧?”老道笑得拐杖都在抖,“等凑齐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心尖肉,炼成‘万寿无疆丹’,陛下就能与天地同寿了。”
“放屁!”孙悟空怒喝一声,金箍棒舞得如金轮转动,将小妖们打得哭爹喊娘。他注意到那些小妖的脖颈后都有圈白毛,与轿中女子如出一辙,心里顿时有了计较——这老道定是个兽类成精,那女子多半是他的同党。
正打间,忽听驿馆方向传来唐僧的惊呼。孙悟空心里一紧,回头见八戒扛着个鹅笼往这边跑,沙僧在后面追得满头大汗:“猴哥!师父见不得那些孩子受苦,非要我们先救几个出来,谁知刚碰着笼子,就被一道金光罩住了!”
孙悟空抬头,见老道正捻着胡须冷笑,袖口露出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鹿”字。他猛地想起当年在天庭,曾见寿星的坐骑是头金毛白鹿,脖颈上就挂着块相似的玉佩。“好个大胆的畜生,竟敢私自下凡为祸!”孙悟空纵身跃起,金箍棒首指老道的面门,“你主子的拐杖都没你这般黑心,今日定要打烂你的鹿头!”
老道闻言,脸色骤变,龙头拐杖往地上一顿,竟化作头通体雪白的白鹿,西蹄生风,撞破后墙就往外逃。孙悟空哪里肯放,驾起筋斗云追上去,眼看就要一棒砸在鹿背上,却见半空里降下片祥云,个拄着拐杖、捧着仙桃的老神仙拦在面前,笑道:“大圣手下留情,此乃贫道的坐骑,看管不严,让它冲撞了圣僧,贫道这就带它回天庭领罚。”
正是南极寿星。孙悟空收住金箍棒,指着那瑟瑟发抖的白鹿骂道:“你这老倌,养的好畜生!害了多少婴孩性命,一句‘看管不严’就想了事?”
寿星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颗朱红丸子,往白鹿头上一弹:“孽畜,还不快显出原形,将你做的好事一一招来!”白鹿打了个哆嗦,竟开口说话了,声音正是那老道的沙哑嗓音:“是那白面狐狸勾引我……她说比丘国王好色,若能炼成长生药,便可让她做皇后,我做国丈……那些婴孩的心肝,都是她出的主意……”
话音未落,就见驿馆方向跑来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轿中那白面狐狸,此刻满脸惊慌,手里还攥着半张生辰八字的名册:“鹿哥哥,你怎能全推到我身上?那药引的方子明明是你从寿星爷爷的丹经里偷来的!”
孙悟空看得明白,这狐狸的妖气虽重,却不如白鹿身上的阴寒,显然主谋还是这头鹿。他正要发作,却见唐僧被八戒搀扶着走来,手里抱着个刚从笼中救出的婴孩,那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正抓着唐僧的袈裟咯咯笑。“悟空,莫要再伤生了。”唐僧轻声道,“那国王虽昏庸,也是被妖邪迷惑,若能唤醒他的良知,比打杀妖怪更有用。”
寿星闻言,抚着胡须点头:“圣僧说得是。这比丘国王本有二十载帝王命,只因贪慕长生,才被孽畜钻了空子。如今孽畜伏法,还需陛下亲自赎过才是。”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递给唐僧,“盒中是贫道炼的醒心丹,让陛下服下,自会记起前尘因果。”
孙悟空跟着唐僧走进王宫时,见那国王正瘫在龙椅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嘴里还念叨着“药引……我的药引……”。唐僧将醒心丹化在水里,喂国王服下,不过片刻,国王便打了个喷嚏,眼神清明起来,看见满殿的空鹅笼,顿时抚着胸口大哭:“朕……朕竟做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难怪近来夜夜梦见孩童啼哭……”
他当即下令,将所有被囚的婴孩送还各家,又命人拆了那“百子延年阁”,在原地盖起座育婴堂。白面狐狸被押下去时,还在哭喊着“鹿哥哥救我”,却被孙悟空一棒打晕,交由土地神送往天庭发落。
寿星牵着白鹿正要告辞,却被孙悟空叫住:“老倌,你这鹿虽是主谋,那一千一百一十一个生辰,为何偏要凑齐这个数?”寿星捋着胡须道:“此乃天数轮回,一十一为劫,百劫归一,本是道家的修行数,却被孽畜用作邪道。可见道在人心,心正便是正道,心邪便是邪途啊。”
孙悟空望着街上百姓抱着婴孩喜极而泣的模样,心里忽然亮堂起来。他以前只知打杀妖怪,却不知妖怪的根,往往藏在人心的贪念里。就像这比丘国王,若不是贪慕长生,怎会被妖邪趁虚而入?
唐僧正对着国王讲经,说的是“众生平等,皆有佛性”。孙悟空蹲在殿顶的琉璃瓦上,看着日头渐渐西斜,将满城的屋檐染成金色。他摸了摸耳朵里的金箍棒,忽然觉得,这铁棒除了打妖,更该敲醒那些被迷了心窍的人——毕竟,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或许才是西行路难,更该修的功课。
驿馆的炊烟升起来了,八戒在院子里喊着“猴哥快下来吃斋饭”,沙僧正给白马刷毛,唐僧的声音混着念珠声飘过来,平和得像山涧的流水。孙悟空咧嘴一笑,一个筋斗翻下殿顶,落在院子里时,带起的风卷着片艾叶,轻轻落在唐僧的袈裟上,像枚小小的、带着暖意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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