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寺的晨钟撞碎海雾时，孙悟空正蹲在九层塔顶的铜葫芦上，看第一缕朝阳漫过塔檐的裂痕。那些裂痕里嵌着的金粉被夜露浸得发亮，像是谁用指尖蘸着血泪，在砖上写了十年未干的怨。
“猴哥，师父让你下来吃斋了。”八戒的声音从塔下飘上来，混着米粥的香气，“那老和尚说，国王今晨要亲自来寺里，要是还拿不出舍利子，连咱们都要被捆去打板子呢。”
孙悟空没动，指尖捻起块从塔顶刮下的黑垢。那垢块里裹着的细沙带着咸腥，不是本地的黄土，倒像是碧波潭的河泥——他忽然想起昨夜在第七层暗格里摸到的鳞片，边缘锋利，闪着幽蓝的光，和二十年前在东海见过的万圣龙宫鳞片一般无二。
“呆子，去看看后院的水井。”孙悟空翻身跃下塔檐，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圈，“老和尚说十年前舍利子丢的那天，井里的水突然变成了黑水，腥臭了三个月。”
八戒嘟囔着去了后院，孙悟空则溜进唐僧打坐的偏殿。师父正对着盏琉璃灯出神，灯芯结着的灯花里，映出个模糊的九头影子，像是在水里挣扎。“师父，这灯油里掺了东西。”孙悟空用指尖沾了点灯油，放在鼻尖闻了闻，“有龙涎香，还有点尸腐气——是万圣龙王的驸马九头虫，他把自己的气息藏在灯油里，监视这寺里的动静呢。”
唐僧捻着念珠的手顿了顿：“悟空，扫塔除了扫去尘埃，更要扫去心里的执念。那妖怪既敢在此作祟，必有缘由。”他指着灯芯上的影子，“你看它虽在挣扎，却始终不肯离开这盏灯，怕是与舍利子的灵性有关。”
孙悟空跳出窗时，正撞见沙僧扛着扁担往后院跑：“大师兄，八戒在井里捞出个东西！”后院的井口冒着白气，八戒正踮着脚往井里看，手里举着块沾着黑泥的玉佩，上面刻着“万圣”二字，边角还挂着半截断裂的红绳。
“这是万圣公主的贴身玉佩。”孙悟空认出那红绳是南海珊瑚搓成的，当年他大闹天宫时，曾见王母娘娘给过万圣龙王的女儿一根，“看来那九头虫的婆娘也来过，这井怕是通往碧波潭的暗道。”
正说着，前殿突然传来喧哗。国王带着侍卫闯了进来，腰间的佩剑闪着寒光：“玄奘法师，三日己过，还找不到舍利子，就休怪朕无情！”他身后的侍卫正拖着两个老僧往外走，那老僧的袈裟被血浸透，手里还攥着块从塔顶敲下的金砖。
孙悟空突然按住国王的剑：“陛下若信得过俺老孙，午时三刻之前，定让舍利子归位。”他指了指那老僧手里的金砖，“这塔上的金不是被僧人偷的，是妖怪刮去当诱饵，引你们自相残杀呢。”
国王将信将疑，孙悟空却己纵身跳上宝塔。这次他没急着往上冲，而是从第一层开始，用金箍棒细细扫过每一级台阶。第一层的墙根处，扫出半片鱼鳞，沾着的粘液遇光就化成黑烟；第二层的佛龛后，扫出堆鸟骨，骨头上的齿痕与九头虫的爪印完全吻合；到第五层时，扫帚尖勾住了一缕银丝，是万圣公主的发丝，上面还缠着点塔铃的铜屑。
第七层的暗格比昨夜更暗了，角落里堆着的龙纹锦缎上，新添了几处爪印，像是那三趾妖怪回来过。孙悟空掀开锦缎，底下露出个深洞，洞口的石板上刻着“碧波”二字，边缘的青苔被踩得稀烂，显露出新鲜的土色。他刚要往下跳，洞里突然窜出股黑水，水浪里裹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万圣公主。
“弼马温，敢管我碧波潭的事？”公主手里的九叶灵芝发出绿光，照得洞壁上的血痕闪闪发亮，“这舍利子本就该归我夫君，当年若不是金光寺的和尚用符咒镇住，早就通灵了！”
孙悟空的金箍棒抵住她的咽喉：“通灵？是让它吸人精血，助你们成精吧。”他瞥见公主袖中露出的半截锁链，链环上沾着的皮肉碎屑，与那些老僧背上的鞭痕一致，“国王的鞭子，也是你们教的？”
公主的脸瞬间惨白，黑水从她脚下漫开，现出九头虫的影子。那怪物的八颗头颅同时嘶吼，毒雾喷得满洞都是，却被孙悟空用定身法定在原地。“十年前你们盗走舍利子，又用妖法让金顶失光，嫁祸给僧人，”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在毒雾里更亮，“今日俺老孙就替天行道，把这塔扫干净，也把你们心里的龌龊扫干净！”
他扯着万圣公主往洞外走，九头虫的影子在黑水里挣扎，却怎么也挣不破定身咒。到第九层时，唐僧正站在舍利子佛龛前，手里拿着片从灵芝上摘下的叶子，叶片在他掌心渐渐化成清水，滴在佛龛的尘埃里，竟长出了株小小的菩提。
“悟空，你看。”唐僧指着那株菩提，“魔由心生，妖由执念起。这塔的尘埃好扫，人心的尘埃，却要日日扫才行。”
孙悟空看着佛龛里渐渐显形的舍利子，金光透过塔顶的破洞照下来，把整座塔染成金色。那些被关押的僧人都被放了出来，背上的鞭痕在金光里慢慢变淡，像是被温水洗过。国王跪在塔下，手里的鞭子掉在地上，沾着的盐水渗进土里，长出了丛丛青草。
八戒啃着馒头从楼下跑上来：“猴哥，那九头虫被沙僧用降妖宝杖打回了原形，万圣公主也把灵芝还给了王母，说是以后再也不敢作乱了。”
孙悟空没说话，只是拿起扫帚，从第九层慢慢往下扫。阳光穿过他扫起的尘埃，在楼梯上织成金色的网，那些曾经嵌着黑垢的砖缝，此刻都透着光。他忽然明白师父说的“涤垢洗心”，不是扫去塔上的灰，是扫去心里的贪嗔痴；“缚魔归正”也不是降伏妖怪，是让自己的野性在修行里慢慢化去。
扫到第一层时，晨光正铺满山门，老和尚们在院里晒着新缝的袈裟，金线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不像塔顶的金箔那样刺眼。孙悟空把扫帚靠在门边，看着唐僧给孩子们讲经，八戒和沙僧在帮忙修补被妖怪撞坏的佛像，忽然觉得这塔比来时矮了些，却也高了些——矮的是尘埃，高的是心里的觉悟。
海风又从山门吹进来，带着新翻的泥土香。孙悟空摸了摸耳后的金箍，觉得比往常轻了些。他知道，这趟扫塔不是结束，是开始，就像这塔上的尘埃，今天扫了，明天还会落，修行的路，也得天天走，才能慢慢走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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