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落叶扫过长风学院空寂的石阶,往日喧嚣的云浮山此刻只剩几声零落的鸟鸣,秋闱己开,大半学生入了考场,整座山静得仿佛只剩下李妮儿。
李妮儿倚在山庐的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一片枯黄的银杏叶,目光落在远处,连着几日白家父子音讯全无,想来大家都需要冷静。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人通传说宫里使人来看望。
“妮儿,别来无恙”
李妮儿见言如玉一袭月白锦袍,袖口金线暗绣的鸾纹昭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人唇角含笑,眉眼温润,不似上一遭那般憔悴不堪。
上回打的旗号是钦差,这回是皇太后懿旨,他的“探望”真是花样百出!
敛了神色,福身一礼“王爷贵步临贱地,小女受宠若惊”
言如玉轻笑,抬手示意身后侍从抬进各色“看望”之物,缓步入内,目光在屋内扫过一圈,似漫不经心道“山中清寂,可还习惯?”
“习惯了”李妮儿命人斟茶倒水“皇太后可安好?”
“皇太后十分挂心你,本欲接你入宫照顾,念尔遵父遗愿,只得叫我们多来看望一二,对了,你做的那篇秋殇赋,她老人家十分喜欢,放在枕边时常拿出来读”
“小儿之作,让王爷笑话了”
言如玉起身,环顾左右“听说这宅子是前朝所建,看着却如新的,就是窗户的纸糊的薄了,等到下雪的时候怕是扛不住,得添些防寒之物,明日本王就让人上门,不许推辞,这也是皇太后的意思”
香烟袅袅,掩去他眼底的思量,李妮儿的目光如静水深流,也看不出情绪。
二人很有默契的往来客套。
“多谢王爷厚爱”
“何必如此见外,本王再看看别处,该添什么一并添了”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走着走着自然的和随从仆妇拉开了距离,言如玉压低了声音问“近日,可是与白家人见面,又做了周旋?”
赵奉的墓修好了,可白胪又不积极了,他很怀疑李妮儿被白家父子又拉了去,正苦于无法登门问询,皇太后送给了他机会。
无遮大会上演的轰轰烈烈,他出外差错过了,也错过了宫里的热闹和皇太后的赏,还当自己吃了大亏,不想皇太后真心念着李妮儿,逮着他问了许多,怎么遇见的,怎么送回家,又怎么去了云浮山,他当然知无不言,还挑儿时和李妮儿打闹的趣事糗事说了几个,逗得皇太后开怀,水到渠成的得了个殿前使的差。
早知道皇太后如此念旧,他也不急着和白胪结盟,那小子贼兮兮的,谁知心里打什么歪主意,万一城门失火可就悔之晚矣。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李妮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王爷这话奇怪”
言如玉凝视片刻,忽而轻叹一声“有些事你或许不知,令妃膝下的官哥,是陛下目前唯一的子嗣”
李妮儿心头一跳,令妃,白胪的姐姐?
“白家本就兵权在握,为了官哥的未来,也为了白家的前程……你觉得白家人会怎么做?”
空中忽地飞过几只燕雀,传来啼声,凄厉刺耳,李妮儿小脸发白,突然想起元宝,当年为了元宝的未来又有多少人付出了前程。
半晌,抬眸一笑“那你呢,又为了什么?”
那一笑,带着质问和嘲讽,也带着无尽的失望。
言如玉怔了怔,随即失笑“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不等李妮儿反驳,又道“当心白家,当心庆王,别的,就不多说了”
秋风卷着落叶轻轻拍打着半掩的窗扉,李妮儿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人欲静可风不止,风从东西南北吹来,迷了眼,乱了心。
接下来的几日山庐里人如穿花蝴蝶,一会儿出现在正厅,一会儿出现在院中,一会儿出现在灶房,待到秋闱结束,侯府的人上门,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婶婶,嫂嫂。”
李妮儿神色一顿,山间晨雾未散,邹氏裙裾沾着露水,金线绣的牡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这般盛装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邹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丹蔻指甲几乎掐进皮肉,笑容却热络“哎哟,这山里养人,妮儿出落得更水灵了。”
李妮儿不语,她的嫂嫂简短说明来意“妹妹还不知吧,今年秋闱不止咱家几个小爷下场,我娘家的弟弟,婶婶的侄儿,也都下场,今儿他们结伴来长风学院,怕妹妹不认得人,到时候闹笑话儿,我和婶婶就当个引荐人”
嫂嫂给的暗示再明白不过,李妮儿眸光微敛,每逢秋闱放榜,各地举子总要结伴游历名胜,吟诗作赋、以文会友。云浮山乃前朝圣贤隐居之地,长风学馆更是天下学子心中的文脉圣地,那些无缘入山求学的书生,便会借着游赏之名前来拜谒,以求沾染几分才气。
若是只为向长风学院引荐家中子侄,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大哥一封信递上,长风学院自会给些情面,何须她亲自出马。
藉口听着冠冕堂皇,其实深藏心机。
“大侄女在书院读书,我那内侄听了心存仰慕,首说要我引荐” 邹氏拽着人往外走,声音极大“我那侄儿今科下场,说不定一举上榜,到时候也要来长风学院读书”
“婶婶太急了些,我们还未坐下来喝一杯热茶呢”
“无防,书院给我单独设了读书处,那也有茶水”
李妮儿将嫂嫂拦下,秋去冬来,想是庆王府催逼的紧,叔父又狗急跳墙了,也是,再拿不出虎符莫说结亲怕是连性命都难保,自己不接这招还有别的招。
“是呢,哪里的茶水不能喝”
邹氏又用力一拉,将李妮儿的手臂扣在腋下,不小心露出广袖中的烫金名帖——那是男子用的制式。
李妮儿心里冷笑,又想玩栽赃?没一点新意!
她猜的一点没错,李崇本想借克扣生活用品引诱李妮儿和长风学院的学生私相往来,不想皇太后横插一杠,不仅亲派宫人慰问,还命裕王加以安抚,如此一来他的计谋又落空,正无计可施,他夫人的侄儿进京赴考,人才学一般但热衷仕途,听说姑母有意撮合自己和侯府小姐,哪能不乐意,主动入局策划了才子佳人的“偶遇“
山道石径幽深,一行妇人走的气喘吁吁,终于抵达学院,还未喘匀气息转角处传来脚步声,三名锦衣男子迎面而来。为首的邹沅一身雨过天青缎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等的“佳人”,目光瞬间呆滞,人比他想的美百倍!
“诸位好雅兴啊!”
一道冷冽嗓音,如刀锋划破天际。
众人都被声音吸引,抬头看去,只见一队玄衣铁卫如黑云般压顶而来,为首之人正是白胪,他身披墨色大氅,腰间悬着皇城司的鎏金令牌,威风凛凛。
邹沅等人都被那肃杀之气镇住,白胪拱手致歉道“惊扰了,本官领了考场舞弊案的差,例行公事,还望诸位见谅”
“考场舞弊!”
身为考生的几个莫不露出惊慌,李自琮强撑着上前“白大人,在下平宁侯府李自琮,恐是有误会,我等是来此游历,并非学院学生”
“误会?当然.....不是误会” 白胪眸光如刃,盯着邹沅“这位公子身上有望仙楼的香袋——拿下”
皇城司的人如饿虎出笼,瞬间将人控制住,邹沅面如土色“大人冤枉啊,小生是今科考生,可没有舞弊”
李自琮冷汗涔涔,代为解释“大人容缓,望仙楼的香袋虽名贵,可一年西季不知卖出多少,仅此为凭,不是得抓上万人?”
白胪目光扫过邹氏惨白的脸,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李公子怕是对我们皇城司有所误会,但凡进了皇城司死人都会说话,何况区区舞弊,三句话就能问出真假,一天审个千把人不在话下,即便有上万人也就几日的功夫,绝对耽误不了放榜“
“这......”李自琮一时无言以对。
”诸位放心,是不是参与了舞弊去了皇城司自能辨别,放心,皇城司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一个......罪人”
邹氏双腿一软,望仙楼买卖考试内幕的消息还是她夫君打听出来的,这一去皇城司......人差点软倒,惊慌中突然想起什么,丹蔻指甲再次掐进李妮儿皮肉“大侄女,你,你和白大人不是相熟么,帮说两句好话,我们绝对没有参与舞弊”
李妮儿也不知人是不是参与了,但大庭广众提她和一个男子相熟,这话她怎么可能接,声音冷冷的道“婶婶莫不是糊涂了,科场舞弊历朝历代都视为大案要案,皇城司又是最铁面无私的,怎会徇私!不说我与白大人不熟,即便相熟,白大人也不可能徇私枉法,对吧,白大人”
“得罪了,事问明白了,人自然安然无恙的送回贵府”
论怼人的功夫白胪真是自叹弗如,抬手一挥,皇城司的人己将邹沅架起,李自琮等人吓得魂不附体,没了游览的心,急匆匆的告辞而去,留下女眷。
白胪看了看面如菜色的邹氏,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李妮儿,叹了一声“哎,你这失忆症怎么半分不见好啊?小时候我们常见面的,居然忘得一干二净!就算不记得,当着人,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邹氏忙扯李妮儿“是啊,白大人送你回的府,你总记得吧”
李妮儿屈膝致谢“上次白大人到侯府抓贼,小女就知道白大人是个铁面无私的,科考舞弊案不是小案,小女见识浅薄,不敢以身试法”
白胪差点失笑,什么抓贼?明明是英雄救美!哎,不过过去的事人都记得,是不是代表对自己印象深刻?
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换颜色对邹氏道“李夫人见谅,实在是无奈之举,到时候白某亲自送人回贵府,登门致歉”
邹氏见侯府的招牌都护不住人,情知舞弊案非同小可,自己侄儿还不知得个什么结果,眼里都是泪“还望白大人多少通融一二”
“李夫人放心,阿昭说的没错,我们皇城司办案公私分明的很”
最后一个字,他咬的极重。
科考舞弊案是真,借舞弊案带着皇城司的人杀到长风学院阻拦李崇夫妻的阴谋也是真。
他早通过侯府内线知道李妮儿的婶婶和嫂嫂要去云浮山,人从侯府出门,他也带着人跟上,幸好半分不差。
临走时对李妮儿意味深长的道“这入了秋,还是在家安心养病为谊,下回若是别个再来,不认得你的,可没这么好说话”
“白大人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一定有下回?当我长风学院是贼窝么!”
“我有这个意思么?我是说,你在此读书,不要掺和那些学生的是非,女孩家家的”
“女孩子怎么了?是了,小女也有望仙楼的香包,白大人是不是也要抓我?”
“你去科考了?去了,我就抓!”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李妮儿的嫂嫂忙劝和“白大人见谅,姑娘家怎能参加科考,都是说的孩子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白胪甩袖“也不知道一早谁喂了火药,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回去都冷静冷静”
李崇铁青着脸从庆王府回来,宽袖一甩将房门重重关上,刚坐下就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都是些聋子,瞎子!连个丫头片子都看不住"
邹氏本就等得心惊胆战,见状更是惶恐"沅儿的事...没办成?"
"王府管家明日会去皇城司,人明日就能回!"李崇额角青筋暴起,又是一掌拍在桌上"我说的是李妮儿那个祸害!”
邹氏听侄儿的事妥了,松了口气“大姑娘又怎么了?”
”不知是谁在太后跟前嚼舌根,太后不仅赏了白家先帝的百骏图,还当众责罚了南妃!处处替那个祸害出头,无遮大会后外头传的话可难听,说咱们侯府苛待功臣之后,如今裕王大肆张罗,话只会更难听。再这么下去,咱们李家的声誉全毁在那丫头手里了!"
邹氏"啊呀"一声跌坐在椅上,手中帕子绞得死紧"难怪.....难怪白家二郎今日说话阴阳怪气。皇太后赐画给白家,莫不是准备栓婚?"
李崇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明日就叫母亲进宫,把原委都道清楚,否则宫里一味的偏听偏信,咱们百口莫辩"
邹氏连连点头"正是!裕王出钱出力肯定要在皇太后跟前摆功劳,他跟咱们又不走动,话肯定都是向着大姑娘说,你说,大姑娘己经得了天大的好处怎么倒把家里抹黑成这样?不是将自家人往火坑里推么!"她咬牙切齿"我算是看明白了,她故意对白家二郎冷言冷语,分明就是存心不帮忙!"
李崇冷笑一声,脸色愈发阴沉"白家二郎今日来得这般巧,怕是早闻到点什么......"
他的话未说完,邹氏突然打了个寒颤"他不会在咱们身边埋了眼线吧?听说皇城司的人在京城无孔不入......"想起白胪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后背顿时沁出冷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素看着他挺温文尔雅,谁知办起差那等凶神恶煞,将来大姑娘真嫁给过去咱们可不得被他欺负死?"
"热孝在身,就算他们想,也得等着"李崇阴沉道。
"可咱们这么干坐着等也不是事啊!"邹氏急得首跺脚"宫里走动不得,高门宴请也只请侯爷夫妻,我们要出门应酬,还得他们从指缝里漏一点出来"
"父亲、母亲莫急。"
一道清丽嗓音突然响起。
李媛儿端着茶点款款而入,她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加之心里本就对堂姐多有怨恨,一条毒计跃上心头"女儿......倒有个主意“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bfcbi-4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