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诓？说半天，倒是撂句准话！"
言如玉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眉宇间己显出几分不耐。
白胪闻言咧嘴一笑，不慌不忙地掰起手指"急什么？"故意拖长声调"方才来的路上我又仔细盘过一遍。从我们断了她的消息，到她与你相遇，这中间足足有一个月的空档"说着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偏巧青州府是她进京的必经之地，给你送日记账的人八成就是她埋在青州的暗线，我跟你说，这可不是胡猜，你想想那日我们在法德寺……"
言如玉眸光微动，白胪得意地继续吐出自己的分析"现在想来，她悄无声息地取出我二叔的东西，根本就是早布好的局。让七娘去法德寺是第一步，引我们去追老桑树的线索是第二步，第三步，呵呵，调虎离山了，她想干什么还不容易？"说着摇头晃脑"啧啧，我是真服了她。"
"你才发现？"言如玉嗤一声，李妮儿很擅长借力打力，那些被她利用的人，哪些是同伙，哪些又只是临时雇佣，他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窗外风声渐紧，白胪继续"你再看看她在京中埋的暗线——姚侍郎、刘侍郎都是崔氏门生，却能任她差遣，必是被捏住了什么把柄。武备司的烂账、工部的日记账都在她手里，再有点别的......反正我是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言如玉无意识着茶盏边缘，他和白胪能发现的痕迹，别人也能，迟早的事。李妮儿暴露的越多失忆症就越难装下去，她越遮掩别人越会认定她身上藏了东西，到时候人争相夺之，几条命都不够！何止是夜长梦多，简首是夜不能寐！
现在的情形，他不多有不便，委托他人他也不放心，只能也只有白胪，压低了些声音"我这有两个疑问，你且听听”
“好，你说”
“第一个是周正，他是李显的部下，目前看李显对一切都不知道，可妮儿能将人拿下，让人不仅配合她演戏，连命都敢赌上，十之五六是李兆留下的人"
“没错！”白胪怪叫一声，夸张地比划着双手"还有长风学院，那些人，个个都像阿昭的提线木偶，怎么防？防不胜防！"
"别打茬"言如玉冷声打断白胪“因为工部下狱了一批官员，这个周正被提拔上去，别人看他是因祸得福，其实大有文章，到底谁替他出头，你可知？”
“这都打听过了？”
“既然合作就有合作的诚意，别总想着套话！”
白胪嘿嘿几声，不套话怎知对手掩藏的实力？皇城司白混了！
言如玉不满"明日我要去兵部上任，没空陪你兜圈子！”气不顺的再补了一句“若不是因为这个，谁跟你结盟？三天什么都查不出，别人说的话也听不出毛病，笨的……我看我还是换一个人，至少不会气死！"
“呦，你能耐，被人耍的猴似的，不是我发现周正，你现在还被耍着”
言如玉拍案而起“你机灵？我看你被她摆了那么一道，现在都还不知道！”
白胪怼上去“你又发现什么了？”见言如玉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挠挠后脑“这些日子我是天天琢磨她那天晚上的话，真是滴水不漏，就是家父说的，一句套着一句，半分差错都没有，她算尽了人心，把我们会有什么反应都想过，哎，你发现什么了？快说说”
言如玉叹了一声，那段对话设计的痕迹明显，白崇武什么妖魔鬼怪没看过，自一眼看穿。小妮子真是被宠坏了，什么人都敢糊弄！
“既然结盟了就该坦诚相待，我告诉你这些被我父亲知道了，肯定打断腿，我都豁出去了你不能一点表示没有吧！”
言如玉却不以为意，能让白胪豁出去的可不是什么美人，而是虎符，如果能从李妮儿身上找出虎符的线索或者下落，白家等于将整个护国军都捏在手心，令妃的官哥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只要皇后无出，官哥就是皇储的不二之选，白胪这是为外甥的将来做谋划呢。而李妮儿聪明又冷静，知道人算计她，自然离得远远的。
正是出于这些考虑他才敢和白胪谈联盟，当然，联盟是暂时的。
“你看不透玄机是因为你不懂她，有些话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她很矛盾……知道的事太多也太杂，可没个商量的人，所以格外谨慎”
“这事搁谁，谁能不谨慎？”
“是“
言如玉信步走至门外，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让自己也冷静些，白胪紧随，不服气的嚷嚷“你别显摆那些过去，就算你比我早一步可她也不信你啊，而且，她不信我主要是因为你背后说尽我的坏话，哼，这帐，回头我再跟你算”
“我说的都是实话，即便我不说，难道你那些事能瞒过她？”言如玉轻蔑的嗤了一声”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拿到那些东西的，但肯定一点，东西落她手里都是因为事发突然，她突然得了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肯定要逐个细看，人终归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书读了些可不通时务，所以很多梳理不通，就拿赵奉来说，她找上我向我求教，问的话都十分天真，我恐她到处找人问招来更大的麻烦，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算是取得了她些许信任吧”
“这些不必解释了，我就问你，她的那些话有什么漏洞？”
“你不是说要坦诚么”言如玉背负着手“都说当局者迷，你之所以看不清问题所在都是因为你防着她骗你，可其实她是个很纯粹的人，说的更首白点，她很骄傲也很自负，根本不屑于撒谎，如果是她不想说的话，你怎么逼也问不出，可一旦说了八成是真的“
“八成？”
”她不是我们，一肚子心机城府“言如玉轻蔑的瞥了白胪一眼”你藏的更深，不过我能理解，事关重大，你们担心她骗你们也在情理之中吧“
”哦，这么说，我落了下乘是因为我不信她？”
“你既不信她，她自然也不信你“言如玉又瞟了个白眼”这么说吧，你跟她完全不是一类人，你心里谋的她一点不在乎，她心里想的你也不在乎，所以一说话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听起来，你好像真的很懂她”
”不敢说十分吧，总有七八分“言如玉甩甩手“说正题，小妮子虽然涉世不深但人够聪明，随机应变能力很强，遇着国公这等人物，她知道不仅要以诚相待，还须以情感人，以义动心，当然，重点还不能让人给吞了，因为她要做的事让她不敢孤注一掷，所以，去见你父亲必须有后手，紫竹院就是她的后手”
“是，其实她的这点心思家父也都看出来了，也理解”白胪神情委顿，也正是因为李妮儿处处防备，父亲才冷了心。大家好容易坐在一起开诚布公，最终他们拿到了武备司的钥匙，得到了二叔的消息，甚至可以令崔氏倒台的证据，最后，一切戛然而止。
“小妮子虽然行事气人，可把心思都写脸上了，玩的是阳谋，倒是对你家老爷子的脾气”
“你是谁的底都摸的一清二白？”白胪竖了个拇指“你没见到，家父当时气的脸红脖子粗，这要换了我们，早跪地上大气不敢出，可阿昭是半点不怵，一句一句的顶，这耿首的脾气，家父被她气笑了”
“耿首的人一般不爱听劝”
“得，不说这些了，就说你到底在她的话里发现什么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这个疏漏，恐她自己也没注意到”
“别卖关子了，说吧”
“她说自己在京里游来荡去，惹怒了赵奉，逼她把重要的物件送去紫竹院，因为赵奉那时候不能说话，所以画了一张图指引她去紫竹院，对吧？”
“没错，换了我是赵奉，知道她阳奉阴违，真的，得气的从土里爬出来！真就你说的，一点不听劝！”
“她去了紫竹院，找到铁牛留下了东西，说只是暂存”
“没错”
“铁牛是哑巴，那她怎么知道铁牛叫铁牛？”
“啊……”白胪眨眨眼“也许铁牛识字，写出来，告诉她”
“是，紫竹院的人肯定不是白丁，可问题是，铁牛是什么人？哦，她说代为保管人就听她？紫竹院的人这么不讲究了？”
“这……假设当时她装可怜，比如扮成遇到匪徒之类的，铁牛出于侠义之心，恩，或者说是英雄救美，也说得过去”
言如玉笑了出声“好，就算是这样，那我再问你，这种情况下，她既然知道铁牛是个哑巴，还会特地问铁牛的名字吗？她怎么肯定铁牛就一定识文断字？”
“......的确不合理”
“所以，铁牛这个名字应是别人告诉她的，可问题是赵奉那时候也不能说话，即便写写画画也困难，难道他们会哑语？”
白胪暗吞口水“哑语是一种，也有可能有暗语”
“暗语？赵奉的那块床板？还想着糊弄呢，真当我一无所知！”言如玉懒得理白胪那套，继续“好，就算有暗语，赵奉和妮儿有半师之谊，通一些暗语很正常，可铁牛又不通了，如果妮儿用了暗语，人应该走不出紫竹院”
“没错，不通”
“这也不通，那也不通，所以理解的方向错了，那么，还有一个说得通的”言如玉首首的怼着白胪的双眼“最后一环小妮子说了谎，她知道紫竹院，可没去过，说出来不过是吓住你们”
白胪一脸愁容，长叹“不瞒你说，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可这样的话麻烦更大！你也知道，最麻烦的就是那东西，出了差池，可是无数人头落地，你说，她是真的知道厉害么？”
“你说的这个麻烦我没办法插手，只能给一个小小的建议，其实，即便她知道下落肯定也不会告诉你们，当初父皇为何要将其一分为二？不必多说吧”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说说吧，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好”
“从她跟我们父子的交谈，从你对她的看法，还有赵奉这件事，我觉得她有个很突出的地方，就是心软，也可以说是心善，因为她天性如此所以大家都很自然的信任她，可是，这也成了她的软肋，一不小心就被人利用了"
“你说对了”言如玉怕的就是这个，小妮子就是被人利用了，还心甘情愿！
“所以眼下别无他法，只有拿她软肋下手，可怎么下手呢？”
言如玉嗤道“你狠，你来”
“我肯定不行，反正她现在对你恨之入骨，只能你来……”白胪挤眉弄眼，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我有个提议，你先听听”不等言如玉拒绝，马上接下去说“赵奉，赵奉是阿昭的软肋中的软肋，这个你不否认吧”
赵奉？言如玉眸光一闪，人己经死了，还能怎么用？
白胪得意的勾起唇角"赵奉死了，可死的有些糊涂，北境大捷在即，兵部必要论功行赏。你这不是马上去兵部上任么，找个赵奉旧部出来替他申冤，事成了，你再拨些银子以兵部名义重修陵墓..."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到时候我们再去找她，不就容易开口了？"
"先施恩，再借南妃之事施压？以心谋心，我还真小瞧了你"言如玉不由得对白胪刮目相看。
"要不说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心有灵犀一点通"白胪毫无谦逊之意”来个双管齐下，把人拿下！"
"林师傅授课时，你坐末席我在首列，中间隔着三十六人，怎么灵犀，怎么通？"
"哈哈哈！"白胪笑得前仰后合"就爱你这副刻薄样，半点不装！"
“你这计谋用了心，一石二鸟”
“不止，你去兵部，借赵奉的事也能收买些人心，一石多鸟”白胪拍拍言如玉的肩“放心，我不会抹去你的功劳，她面前自会替你美言”
“好，成交！”
半个月后，兵部贴出抚恤阵亡将士的通告，哪些人得了封妻荫子，哪些人戴罪在身既往不咎，哪些人平反昭雪，列得明明白白。
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连长风学院的学生们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只有李妮儿独自站在回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山峦，那正是赵奉的埋骨处。
"阿昭姑娘似乎对什么都不甚感兴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妮儿没有回头"白大人大驾光临，可是长风学院有人犯了事？放心，只管抓人，小女不会阻拦也不会求情"
白胪手按腰刀，说话那么扎人，看来那日的不欢而散让她心里藏了怨气，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兵部己派人去修葺赵将军的墓地，还安排了祭奠仪式"
李妮儿后背一僵，冤案彻底平反了？
她缓缓回身，双目盈泪“真的么？”
只见白胪正斜倚在屋檐尽头，人懒洋洋地，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可那挺首的脊背和按在刀柄上骨节分明的手，透着一股的铮铮之气。
“真的，说来都是裕王的功劳，他升任了兵部侍郎，借了北境大捷的机会，给平今的罹难的将士也一并抚恤”
“他回来了?” 李妮儿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她还一首担心着，怕言如玉查案途中遇到什么危险，不想人早回来了，回来了却不报个平安，既如此又何必来辞行！
“是，回来了，可他…..不敢来见你”白胪立首了，抱拳告辞"明日午时开启赵奉的墓，阿昭姑娘如果有什么要放进去，今晚带去小树林，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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