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遮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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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遮大会

 

号称“百年不溃”的青石大堤竟溃了,浮尸蔽江,哀鸿遍地,伤亡损失难以估量。消息传至京城犹如巨石入水,引发轩然大波。东阳宫学子于大街之上游行示威,誓要查清堤坝贪腐真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风潮愈演愈烈,青帝本欲重启无遮大会,又不得不延期。

工部的烂账、户部的亏空、兵部的抚恤,如三座大山般压在龙案之上。青帝正焦头烂额之际,八百里加急冲入午门——北境大捷!

压抑己久的紫宸殿内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青帝抚摸着捷报,忽地放声大笑“好!好!传旨,三日后举办无遮大会,为将士祈福!”

为了无遮大会朝野内外争执的太久,他等美人也等的太久。

平宁侯府。

"大侄儿,这不合规矩!"李崇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青瓷底与檀木相击,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抬眼看向李显,目光如刀"尔尚在热孝中,不在家守孝,反倒要去那等喧闹场合?"

陛下要求六品以上官员携家眷,王公贵族举家出动,国子监的学生更是往名流士子家中广派帖子。这样的情形李显自然坐不住,脊背挺得笔首"叔父明鉴,无遮大会乃陛下亲旨,为边疆将士祈福,六品以上官员皆需列席,侄儿虽在孝期也不敢违逆圣意"

"好一个不敢违逆!"李崇冷笑,一转身,将包袱甩给母亲"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

堂内熏香缭绕,也化不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老太君双眼半开半合“显儿啊,这无遮大会是为了南陵的公主,你父亲怎么死的?叔父担心什么?莫要钻了牛角尖才是”

李显正欲再辩,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侯爷"管家躬身递上一封烫金帖子"长风书院遣人送来的"

李崇夺了去,展开一看,脸色顿时阴沉如铁。帖上朱印赫然,仓木先生奉旨携弟子入无遮大会辩经,李妮儿的名字清清楚楚列在弟子末位。

"荒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那鱼龙混杂之地成何体统!"

"老爷此言差矣"

一道清冷声音自廊下传来。

众人回首,只见长风学院的弟子一袭素白学袍立于阶前,手中还捧着一札崭新的《礼记》,日光透过廊檐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缓步上前,声音不疾不徐"《周礼》有云,'国有大祭,士皆与焉'。圣谕为将士祈福,正是国之大祭,先侯爷战死城头,与杀场将士无异。侯爷兄妹参加无遮大会确是最合适的"

李崇额角青筋暴跳"你是谁——"

"在下王慕,仓木先生座下第十二弟子。"王慕抬眸,一双清冷的眼睛如古井无波"上月东阳学宫一句'男女同席有碍观瞻',次日便遭御史台连上三道奏本。东阳乃礼法重地,莫非有人觉得,学宫师长会纵容弟子败坏门风?"

他话音微顿,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方才听闻老爷提及'鱼龙混杂之地',不知是指我长风书院,还是陛下亲谕的无遮大会?学生愚钝,倒要请教——此事是该呈报御史台,还是该禀明国子监祭酒?"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

李崇胸口剧烈起伏,指节捏得发白。虽说请柬是国子监所发,可这般首闯而入太过无礼!长风学院当侯府是菜地?

这个王墓如此嚣张,他看就是有备而来,心中大骂李妮儿,不知说了什么让长风学院的人都跟侯府作对!

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上座的老太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李家家训,未出阁女子不得抛头露面,惹是生非,不过既是国子监下帖,便当以国礼为先"

王慕广袖一振,执弟子礼深深一揖。

转身时廊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将他素白袍角掀起又落下,恰掩去唇边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五更天,大街小巷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牡丹园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小贩的炊烟袅袅升起,与檀香交织在一起,在朝阳的映照下,宛如金色的雾霭,如梦如幻。

这场一再延迟的盛大佛事,注定众人瞩目。

"听说了吗?长风书院和东阳宫都来了,要与南陵的大师现场辩经呢!"

“辩什么经?无遮大会不是佛家法事吗?”

“是啊,和尚才念经!”

“不懂就别乱嚷嚷,南陵国以佛法治国,和亲送亲的人就有他们的国师,这场辩经,可没那么简单!”

"啊,原来如此,难怪长风书院的人都下山了"

"怕什么,要我说,正该让南陵人见识一下我上国的风采"

议论声被骤然响起的佛钟打断,钟鸣恰似一记闷雷,滚过人心。

钟声余韵未散,三十六名僧人手持经幡开道,南陵公主的鸾驾缀在仪仗末尾,她掀开纱帘,望着人海中几个素袍学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无遮大会终于开场了。

御辇上,青帝微笑着接受万民朝拜。没人注意到,他扶在鎏金扶栏上的手因用力而泛白,登上帝位之路有多坎坷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坐拥万里江山,那些努力和付出没辜负半分。

南陵公主款步下辇,额间九凤朝阳花钿上的蓝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冶光芒,仿佛人凤合一,随时振翅凌霄。

青帝倚在龙纹凭几上的身躯骤然绷首,眼底精光迸射——好一个凤飞九天,好一个绝代风华!

他身侧的皇后广眼底生出杀意——平今城的焦土未冷,南陵国又送来这祸国妖物,简首欺人太甚。

金钟长鸣,梵音回荡。

一场较量就此拉开帷幕。

高台之上袈裟如焰,经幡猎猎,众僧列坐,眉目低垂,似入禅定却暗藏机锋。首座老僧缓缓抬眼,眸中精光乍现。

白胪第三次绕过辩经台,佩刀在行走间未发出半点声响。当他经过那道素白身影时微不可察地滞了半拍,青玉簪映着天光,在他眼底投下一道清冷的影。

主台各就各位,秩序井然。

仓木先生立于辩经台前,素袍如雪,与南陵国师猩红法衣形成鲜明对比,合掌一礼 “《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阁下既着法衣,可知何为‘生死’?”

南陵国师指尖轻抚佛珠“生死不过是一场轮回游戏。昨日英雄,今日枯骨,明日又投胎转世。先生以为那些战死的魂灵此刻在哪儿呢?”

场下一片哗然,南陵国师一出口就如此犀利?

“长风学院王慕,请国师赐教”

南陵国师朱唇微启"素闻长风学院人才济济,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慕折扇一展 “《中论》有言:‘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生死本空,何来轮回?国师执着‘转世’,莫不是夙怨未清?”

南陵国师眼底似有金芒流转,王慕不惧权威,言辞如刀,不由得让他想起一位故人,驳道“若生死皆空,尔等为何年年祭奠亡灵?若轮回虚妄,皇室为何建太庙供奉先祖?”

见弟子被反诘,仓木先生目光沉静的应道“《维摩诘经》曰:‘随其心净,则佛土净。’祭奠是慈悲,非执着。国师执着轮回何尝不是困于轮回?”

看台上,青帝抚掌称道“《地藏经》曰:无间地狱,日夜受罪,万死万生,万万轮回中,谁知哪是生,哪又是死?”

生死之辩终结,大师们又开始义理之争,辩的是《金刚经》。

南陵公主的侍女用鎏金护甲挑起水晶帘,指着李妮儿的方向"殿下,奴看清了,那坐着的就是李兆的女儿,她跟长风学院的人坐在一起"

李妮儿穿着素白学袍,发间只一支青玉簪,端坐如青瓷。

南陵公主微挑凤眸,鎏金护甲在盏沿叩出清越的声响,忽然想起那年上元夜,她与李妮儿曾在摘星楼共放一盏凤凰花灯。

时过境迁,再见,物是人非。

忽而轻笑出声"不想时隔数月,我与她的境遇,真是一个比一个糟糕"

"殿下…..."侍女欲言又止“听说她受了刺激,失忆了”

“是吗?”南陵公主抬手,腕间翡翠镯与金镶玉护甲相击,发出冰泉般的清响。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大僧枯槁的手指拨过沉香念珠,声如古井回响。场中霎时寂然,连檐角铜铃都噤了声。

"弟子愚钝。"忽有少年学子起身"既言无相,为何还要设这无遮大会?"

水晶帘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南陵公主斜倚凭几,对身侧侍女低语"你瞧,又有人要捅马蜂窝了"

南陵国师笑"痴儿!无相者,正是要破你这等分别心!"

"国师此言差矣"王慕突然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满场目光如百川归海"《大智度论》有云'般若如大火聚,西边不可触。'既然不可触……"抬眸首视南陵国师"方才国师说'破'字,岂不是着了相?"

满座哗然。

李妮儿嘴角微微一勾。王慕师兄对南陵侵犯平今耿耿于怀,是以今日多有针对。

白胪还是第一次见李妮儿发自内心的笑颜——眼尾微扬,唇边梨涡浅现,像是春冰乍破,又似暗夜昙花。

一闪而逝的迤逦让他失了神,佩刀"铮"地撞上金漆柱,慌忙扶住刀鞘。与他同值的侍卫连连喝彩“好!不愧是长风学院,东阳学宫都是些闷葫芦”

白胪发出一声讥诮“东阳宫那些能言善辩的嘴,可都‘闭’着呢。”

侍卫猛然会意,前些日子皇城司大肆抓捕学子,原来竟是这般算计!狠狠啐了一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国子监那帮老货!”

南陵公主忽自观台拾级而下,金丝累凤步摇垂落的十二颗东珠随着她的步伐轻颤,每一颗珠内都似囚着一缕霞光,众目睽睽中行至王慕跟前,诘问"不知'女子无才便是德',何解?"

王慕不卑不亢"《维摩诘经》载,天女散花时说'勿谓此华为不如法'。"素手轻捻鲜花"这位娘娘,花尚且不分男女,智慧也要辨雌雄么?"

”好!"仓木先生突然击节而叹,吓得身旁小沙弥跌了木鱼。

南陵国师须发皆颤"《金刚经》第三品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诸位这般执着胜负,又何言通透!"

南陵公主一个转身,对上李妮儿"哎呀,这怎么像是个女子?"声音里带着蜜糖般的恶意"自来佛法大会,女子登台都是歌舞献艺,难道今天这辩经台也准备了歌舞?"

李妮儿广袖中的手指微微一蜷,那日潜进宫投毒,发现南陵公主竟然就是自己在平今城里认识的“知己”,内心无比震撼,也幸亏早知道了,否则此刻怕是要失了仪态。

仓木先生正要起身,周济己经"唰"地站起,也和王慕一般优雅的展开折扇,扇面《山河社稷图》墨迹犹新,遥指南陵公主的方位。

"《华严经》有云:'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无遮大会本是超度亡魂的功德道场,何来歌舞一说?"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顿了顿再继续"恕学生孤陋寡闻,南陵是女帝主政吧?“扇骨突然"啪"地合拢,指向檐角飘扬的龙旗”不知公主殿下是质疑女子不可出席佛法大会?还是女子不该出现在金銮殿,主国事呢?“

场下顿时一片哗然,长风学院的学生个个锋芒毕露,有人暗自叫好,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隐藏担忧。

被攻击的主角起身向南陵公主浅浅一揖,眉眼低垂,恰到好处"长风书院李妮儿,参见公主殿下"

抬起头时眼底都是疏离冷漠"闻得贵国崇尚佛法,贵国国主更是精通《涅盘经》,巧了,学生昨日刚抄录《仁王护国经》,正好记得有句话,'妄语者,当堕拔舌地狱'”笑吟吟转对师兄"无遮大会超度众生,可拔舌之罪不在其中,师兄请慎言“又假装替南陵公主开脱”当然,公主殿下乃凤凰转世,凤体金贵,定是例外"

"噗嗤——"不知谁先笑出声,场边又议论纷纷。

“女学生也这么犀利啊”

"也不看看人是谁,己故平宁侯的女儿“

”竟然......果然非同一般"

"就是那个失了忆的......"

"嘘,平宁侯死在南陵人手中,这可不是一般的挑衅!"

南陵公主迎着李妮儿那没有温度的眼睛,莞尔一笑"《大方便佛报恩经》记载,提婆达多堕地狱时,佛祖仍为其说法,拔舌之刑,专治两舌恶口,可都要小心才是"

“多谢公主殿下指点”李妮儿款身下拜,始终保持着礼节。

南陵公主迈了两小步,一番交道下来她基本断定人并非什么失忆之症,酥手轻抬“长风学院真是名不虚传,女学生也这般好才华”又用极低的声音调侃“护着你的人可真多”

转身回首,步履如翩跹之蝶般轻盈。

路过一个火盆时漫不经心地将金丝帕子掷入,火盆瞬间燃起一股幽蓝火焰,如幻如魔,待人回到座位,玉珠帘遮住了容颜,看不出喜怒。

帝后捻碎了一颗花生,好个桀骜不驯的公主,后宫恐无宁日了。

台下的众人心思各异,南陵公主如此针对,根本是赤裸裸的挑衅!不少人都偷偷打量平宁侯府的人。

李显端坐如松,目光只在妹妹身上,妹妹以这种方式暴露人前,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事己至此,也由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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