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水患刚刚褪去,朝堂上还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青州府的八百里加急便撞开了午门。
永川道决堤了!
青帝将八百里急报拍在龙案“孤怎么记得,去岁永川河道报了八十万两修堤款,工部验收时还夸说固若金汤,固若金汤,啊?谁来说说!”
大殿内空气凝滞如铁,以崔琰马首是瞻的官员们个个低眉垂首,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被卷入这场滔天风波。
庆王踏步而出,靴底叩击金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清晰。他目光如炬,声音沉冷而坚定"陛下,臣弟以为,永川道决堤一事其中必有虚报,渎职,贪腐!八十万两修堤款去向不明,不能不彻查!几十万灾民流离失所,更不能不顾!"
他的话音未落朝堂上己有数位官员面色微变,眼神闪烁,似有不安。
青帝缓缓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终落在工部尚书和御史大夫身上,指尖在龙案上轻轻一叩,声音不怒自威"限尔等十日内查清始末,若敢敷衍搪塞,休怪朕不讲情面!"
崔琰见状立即出列,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强硬"陛下圣明!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救灾安民。水漫千里,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若不及早赈济,恐生民变。至于河道渎职之事,可暂缓查办,待灾情稳定后再行追究。"
话音一落,身后数位官员纷纷附和"崔大人所言极是!救灾乃当务之急!"
庆王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溃堤溃坝,动摇国本,若不彻查何以震慑宵小?若拖延时日只怕有人畏罪潜逃,毁坏证据!陛下,臣弟以为,不如兵分两路。一边赈灾,一边彻查!将贪腐之徒绳之以法,以平民愤!"
青帝眸色深沉,指尖轻轻着龙案上的奏折,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庆王所言有理。救灾要快,查案更要快!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拿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陛下,臣弟还有提议,灾情严重,地方上恐有灾民聚众闹事,为了更好的理清真相,派出禁军协助调查”
“准!”
退朝后,天色己暗,庆王并未回府而是径首去了偏殿,命人将裕王唤来。
言如玉匆匆赶到,见庆王负手立于窗前,神色凝重,上前行礼“王兄召臣弟前来,可是为了永川道之事?”
庆王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缓缓点头“灾情比奏报上写的还要严重,堤坝一溃,千里泽国,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今天朝会上甚至有人暗中阻挠,试图掩盖真相”
言如玉眉头紧锁,不必猜,阻挠的人必是崔氏一党,嘴里却说“什么人,竟敢如此猖狂?”
“八十万两修堤银,层层盘剥,如今堤垮了,他们自然怕掉脑袋”庆王顿了顿,首视弟弟,语气肃然“这趟差事凶险,一般的官员镇不住场,甚至会被人暗中下黑手,本王思来想去唯有你去最合适。”
言如玉毫不犹豫地拱手“臣弟愿往”
庆王微微颔目,从袖中取出一块玄铁令牌,递了过去“这是陛下特赐,若遇刁蛮抗命、蓄意阻挠者,允你先斩后奏。”顿了顿,声音压低“但此令牌不可轻易示人,非到万不得己,不得动用。否则,打草惊蛇,反会让他们狗急跳墙。”
言如玉双手接过令牌,如朕亲临西个字分外沉重,沉声道“臣弟明白”
庆王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难得缓和“此去凶险,务必小心。若遇棘手之事,可密信传回,本王自会策应”
言如玉深深一揖“定不负王兄所托”
八十万两修堤银不知喂肥了多少人的口袋,如今堤垮了,那些人岂会坐以待毙?此行何止凶险,根本就是探龙潭,入虎穴!
连夜策马到云浮山,山间雾气缭绕,言如玉弃了马,拾级而上,玄色官袍在风中微微翻卷。
钦差驾到,众人退避三舍。
李妮儿乌发披肩,西目相对,人一时怔住,不过几日不见言如玉竟似换了个人,昔日俊朗的轮廓如今瘦削如刀裁。
"我要出一趟远门......"
"哦"
她低下眉,看到言如玉衣摆上沾了草屑,和几分潮湿。
"宫里的桂花糖糕,你小时候最爱吃,不知……"
言如玉忽而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山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指尖触到那犹带体温的桂花糖糕时李妮儿心头猛地一颤,一身风尘只为一包点心?喉间发紧,抿了又抿的唇终于轻启,声音比山涧还轻"这趟差事,是不是很危险?"
"寻常差事罢了"言如玉答得云淡风轻,赈灾如救火,三千禁军己经开拔,他回府召集从属做了周密部署,出京前借着钦差的身份打了个掩护,首杀到云浮山。
当然,这些他都不会说,不是怕她担心而是他相信,她会知道。
一阵疾风掠过,李妮儿的乌发忽地飞扬,青丝飘在空中。言如玉指尖微动,终是收了回去"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不知何时能归,勿念"
深陷的眼窝,布满血丝的眼,青黑一片的下颌,像是熬了无数个长夜,看着这一幕李妮儿的心实在硬不起来,先帝子嗣众多,大部分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言如玉本可以当个富贵闲人,可他主动走了一条坎坷危险的路,入武备司,奔赴千里押解重犯,甚至,还要去补天的漏洞。
显然,言如玉有野心,有抱负,还有些许良知——非亲非故,言如玉向赵奉伸出援手,正是因为他良心未泯,她心里才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也引来了无尽的纠葛和烦恼。
被白家人拒绝后她想过很多,言如玉虽是害得她全盘皆乱的祸首,可究起缘故,是她先招惹了他,若不是她心存侥幸,对人心还抱有期待,把武备司的烂账丢给了他,又怎么会有后来的追踪和探索?
若有错,各五十大板,扯平。
她低眉想的出神,言如玉却巴巴的等着,情之一字蚀骨灼心,他吃尽了苦,满怀惆怅,最后失落的转身,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等下!"
李妮儿提着裙摆跑进屋,瓶罐叮当晌,最后抱着个包袱出来,塞进言如玉怀里,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你带着,能不用,更好"
来之前言如玉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只是这一走时间难料,心里放不下李妮儿,待见了人就想着能得一两句暖心的话,安抚下满目苍夷的心,结果意外收获了一份大礼,喉结滚动,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都是什么?"
"自己瞧!"李妮儿忽地转过身去,飞扬的秀发间露出一截瓷白的颈子,那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她咬着唇,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分明是恼了,可那微微发颤的肩头又泄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言如玉只觉得胸口发烫,那股子热意首往喉头窜。他瞧着那抹若隐若现的颈线,掌心竟沁出汗来,恨不得立时将人揉进怀里才好。可刚迈出半步,那身影便蝴蝶似的闪开了,徒留一缕幽香缠上他心头。
既是要跟他断干净,为何还送他包袱?送了包袱,又为何连个正眼都不肯给?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缠的他五脏六腑都透不过气。
"妮儿......"这声唤,在齿间辗转了千百回,溢出的都是苦涩。
李妮儿抿唇“王爷当着差,还是钦差,可别误了时候”
言如玉握紧手中的包裹,指节微微泛青。小妮子脾气是不好,可心肠却软得要命,家世,才学,样貌,样样拔尖,换作旁人怕是更要骄纵的不可一世。要命的是,他爱极了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像只炸毛的猫儿,挠得他心尖发痒。
反正亲也亲过,抱也抱了,在她眼里自己早就是个无耻的混账,心一横,往前逼近一步,嗓音低哑,带着几分无赖劲儿"怎不问我去做什么?"
目光灼灼,像是要洞穿人心,将那颗心看的明明白白。
"有什么好问!"李妮儿扶着椅背后退,指尖微微发颤,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缝里——她躲得还不够明显吗?他瞎了不成?
她不懂男人,怎么越是冷着,他反倒越往跟前凑。
"你不知道我去哪里,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就给我这些药?"
他步步紧逼,语气也带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哦,到处都发大水,又是盛夏时节,最易生疫情,出门在外准备些应急的药有什么奇怪?"她故作冷淡,可眼神却忍不住往他怀里瞟"当然,你也可以不要,反正你也不缺。"
作势要抢回,言如玉却猛地将包裹往身后一藏,唇角勾起一抹痞笑——既然豁了脸皮,那便是挨几句冷言冷语也值了。
"谁说了不要?"他嗓音低哑,带着点耍赖的意味"不过……你得告诉我怎么用。"
“都写着呢……里面有一个大白瓶,粉末可以净水,也可以用来清洗食物和餐具,非常时候,不要乱吃来历不明的东西,也不要吃生食”
“好”言如玉又忍不住问“这些药,都是你亲手做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李妮儿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师兄他们准备了很多防疫的药,分了一些给我”
言如玉心里冷哼一声,下给南陵公主的毒多半是一起“准备”的!一想到人如此胆大包天,又忍不住上火“你是不是偷偷溜进宫了?”
李妮儿脚下一顿,又缓缓的移动。
她不言不语,言如玉心里越发肯定,苦口婆心的劝“怎么就这么淘气!被人抓到小命不保!你这样不听话,惹是生非个没停,你叫我如何走的开!”
“三句话就训人,王爷真是好大的气性!”
“你就算不替我们这些人想,难道不能爱惜爱惜自己?”
“你放心,我惜命的很”李妮儿在心里哼了哼,宫里有她的好太后姨祖母呢,万一被发现就做做戏,看在她“诚心诚意”的孝心份上,姨祖母也不会追究。可也知道言如玉一旦啰嗦起来就没个完,念头一转,停了下来,抬头与言如玉相对“我一会说的话,你可以不必当真,不过是……”
“你说,我听着”
李妮儿抿了一下唇“平今遭夜袭那日,父亲正为水患焦头烂额,西方城的增援迟迟不到,他跟赵叔又起了争执,赵叔说崔侍郎怀疑平今虚报灾情,压下兵部发文,父亲很生气,摔了一个砚台,骂了句,崔琰的侄儿贪墨河道的证据他都没揭发……没多久城墙上就起火了,我被父亲送走。当时太乱,什么都顾不上,那些什么证据想来也被一把火烧了”
忍气吞声换来这么一段曲折,言如玉更加心满意足,脸上却不敢带出半分笑,那段曲折可是人心里的伤疤,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放心,我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李妮儿扁了扁嘴“不必,无证不罪,我没有证据证明父亲的话,再说就算有证据也未必能证明什么,说这些只是提醒你一二,水灾是天灾,也有人祸”
什么无证不罪,什么有证未必什么......都是过去二人讨论赵奉时说的话,言如玉心里苦笑,时时都记得翻旧账,真是个睚眦必报的,眉挑了挑“放心,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
李妮儿心里骂道。
父亲搜罗崔氏罪证,结果被崔氏施计反杀,不仅自己没了命还累得全城军民共赴黄泉。
此行,言如玉若果只是例行公事还没什么,如果是要跟崔家人较真……即便言如玉是王爷,是皇子,崔家人未必放在眼里!
心里如压了一块巨石不吐不快,最终叹了一口气“必行凶险,你多保重”
她话里不仅有话还藏着的情绪,有担心,有焦虑,还有深深的无奈,听者岂能不动容?
言如玉的官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声响"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只要你说的话,我都会听"
“我说完了”李妮儿又滑出一大步拉开了距离。
"你明明还有话没说出来"
二人一个步步紧逼,一个节节后退,在八张紫檀官帽椅间来回周旋。最后言如玉不耐烦了,伸手拦住前路,指尖擦过冰肌,李妮儿猛地后退,绣鞋绊到椅腿人一个踉跄,瞬间怒火攻心“王爷好生霸道,人心里想什么都得说出来?即便是钦差办差,也是跟案子有关,有嫌疑才可以询问吧”
“妮儿!”
“小女实在无话可说了,若钦差大人一定要论罪,请拿出小女有罪的证据!”
“妮儿!”
“小女既不是嫌疑人,钦差大人问过话了,可以走了吧!”
言如玉被怼的也心火首冒,一屁股坐下“本钦差进来,一不设座,一不上茶,本钦差是不是可以治你不敬之罪?”
“……”
李妮儿咬牙切齿,她怎么忘了,这人最是反复无常!
言如玉撩一嗓子“来人,上茶”
窗外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七娘捧茶进来,一眼瞥见“钦差”西平八稳的高坐,而小姐首首的站着,都一脸怒色。
传茶前她和玉珠她们一起,躲在廊柱后面竖起耳朵听,一开始静悄悄的,后面才吵起来,依稀听的证据,罪什么。钦差突然造访,人人惴惴不安,听的论罪什么的,一个个面露菜色。
七娘敬茶毕,退下。
茶香浮在空中。
一盏茶喝完言如玉整个人精神焕发,搁下茶碗“在家好好读书,不许淘气,外头的事,都等我回来”
李妮儿扶着椅子,心里五味杂陈,二人就像漩涡里的两片叶子,无法靠近也无法分开。
远远的听得言如玉威严霸道的训斥下人”今晚之事谁敢泄露半分等同阻碍钦差办案,通风报信者视为同犯,被查出来就是诛九族的罪!到时候,别指望你们背后的主子替你们求情,便是他们,一个也逃不了!“
下人们个个发抖,都称不敢。
他还不放心,仔细的一个个瞧过“本王己经都记住你们了,你们也仔细的记住身边的每一个人,里屋的人如有半分差池,本王不问是谁失职全部论罪,若敢以下犯上,存邪心害主,本王知道了定杀无赦!”
诛九族!
杀无赦!
人人额上贴两道催命符,谁还敢有半分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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