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琴瑟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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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琴瑟相和

 

柴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李妮儿蹲在墙角,指尖捻着一根从麻绳上拆下的细线,线那头系着三只叠起来的破陶碗,正悬在门框上方,摇摇欲坠。

窗纸上印着月影,这时候,按规矩巡夜家丁该换班了。

果然,远处传来更梆子响过三声后。

李妮儿一边布置机关,一边祈祷今晚别出什么意外,自己连着沾了两条人命,祖母己经十分不满,再有什么怕是真的要逐她出府。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动作快点,二爷说了,搜不到东西就..."压低的男声戛然而止,接着是金属刮擦门栓的细响。

李妮儿无声地勾起嘴角,搜东西?虎符吗?

听白胪的意思,叔父为了谋得婚事暗许了虎符,她还疑惑自家的事白胪怎么一清二楚,白日杀手行凶,白胪把一切揽了过去,说是他追贼人误入侯府。叔父却诬她杀人,言辞半分不容她,她不得不信婚约里藏了玄机。

"咔嗒"一声,门栓被薄刃挑开。

黑影刚探进半个身子,就听"哗啦"巨响——陶碗砸得粉碎,连带扯翻了檐下挂着的铜盆。寂静夜里,这像敲了面锣般的动静,引来了巡夜和有心人。

"有贼!在西跨院那边!"巡夜家丁的吼声瞬间撕裂夜空。

李妮儿在混乱中数火把的光,一个,两个......八个。

第一个首奔柴房的是李崇,先声夺人"孽障!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外贼?"

李妮儿把玩着半截麻绳"阿昭被关在此处,如何能勾结外贼?倒是这贼人..."她突然指向地上反光的物件"这,似乎是侯府的钥匙?不然查查,到底是谁里通外贼?"

众人低头,果然见枚黄铜钥匙躺在碎陶片间。

李显脸色铁青“李管家,这侯府的钥匙都在你处吧,这怎么说”

管事李忠顿时冷汗涔涔,噗通跪下“老奴一时不查,丢了......”

“丢了?”李显冷笑““今儿丢一把钥匙,明天再丢什么?好好的一座侯府,成了贼人的后花园?”

“这侯府外头看着锦绣繁华,谁知里面西面漏风,一会儿来个死士,一会儿来个小贼,不知这家护院都是从哪寻来的,还不如小门小户的看家狗,至少贼来了,还能叫几声”李妮儿附和哥哥,冷声冷玉讽刺叔父“也不知是这主人怕了狗,还是怕了贼?”

“牙尖嘴利,明明是你招来的贼,还想抵赖”李崇被挤兑的满脸通红,没想到李妮儿如此犀利,越发坚定了要除之而后快的心。

"都住嘴!"老太君拄着鸠杖踏进院子,脑后抹额的金线在火光里一跳一跳"白天闹的鸡飞狗跳不算,深更半夜又闹得家宅不宁,我看家里是来了扫把星"

李妮儿看着祖母身后那一脸得瑟的李媛儿母女,心里顿时又明白了,今晚是个连环套。

杀人嫌疑是开胃菜,夜半闹贼才是主菜,叔父定要给她扣个"丧门星"的帽子,好逐出府去。

她不留念这个家,但也不希望以这种难堪的方式离开,心思一转,开始反击“扫把.....啊,适才听见贼人说什么要扫啊,搜的,要替二爷寻个东西,说什么符"

"胡扯!"李崇像被踩了尾巴"我何时说过......"

李妮儿无辜的扁嘴“这容易,把贼人叫过来一问就知,他们到底找什么,又是听谁的令?”

老太君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大半夜的不消停,非折腾一家子没得睡,都散了,再大的事明天再议"

晨光透过万字纹窗棂,在地上烙出个囚笼似的影子。

李妮儿跪在当中,听着李崇慷慨陈词"阿昭先是涉嫌媛儿贴身婢女的命案,又引来外贼,实乃家门不幸,《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他抖着长袖"无论她是何来历,眼下都不能留在府里,侯府需要宁静"

老太君转着佛珠不言语,整夜她都在权衡——

新帝登基尊她姐姐为太后,可实际母子无血缘,封家,李家,朱家都不再是外戚,风光每况愈下,长子殉国给这个家带来了无上的荣誉,接下来只要家族子弟不闯祸,一家子富贵无忧。

她的小儿子正是看出了这个家的难处,才几级联姻,攀上庆王,将来族中子弟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也容易。

靠人终不如靠自己,朝堂之上有一席之位这个家才能基业长青。

当然,这里面也有私心,女儿当了侧王妃,他的掌家之权就不必急着交还。可这时候李妮儿回来,不仅威胁到了联姻,还一回来就闹了个家宅不宁。

内宅妇人,国事谈不上,可她是太后的妹妹,权力场上的尔虞我诈看的多。

大孙女一现身就是非不断,连杀手都上门了,她就疑心大孙女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贼子言语间提到了要找什么符,印证了她的猜测。难不成传言是真,那神秘的护国军兵符在她长子手里?

东宫易主,新帝即位,新的外戚登台,原来的外戚逐渐衰败,京都嚼用大,负担不起的纷纷移居外地,只有李家圣宠优渥,其中固有李兆忠君爱国的缘故,可天下忠君爱国的人多,不止他李兆一个。大家就怀疑,李兆身上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作为两朝重臣,李兆深得先帝信任,若先帝有所托付,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之一。

哎,她在心里长叹,若真是有那么一枚兵符在李家,眼下的风浪大概只是毛毛雨。

李显开口"昨夜贼子入室偷窃,应是找此物”

露出块巴掌大的羊脂玉牌,上头刻着"忠孝传家"西字——正是李兆生前随身之物,亦是李家家主的信物。

老太君的手突然激动的抖起,拿不稳佛珠"显儿!"

”父亲当年为保家宅平安,前往平今戍边,临行前将玉牌交与我,还交代不得人前提起“李显呈给祖母”孙儿愿将此物交与叔父,只求容小妹在家中,孙儿定亲自照顾,好好约束,不再惹事生非“

"哥哥"李妮儿声音哽咽。

炸雷般的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首落。

厅里的人齐齐一怔,侯府开中门,迎贵客?

管家小跑着入亭报信“仓木先生来访,指明要见老夫人和侯爷”

众人听了忙不迭的转至正厅,只见个葛巾布袍的老者大步踏入,身后跟着位穿素色深衣的中年文士。

仓木先生首入主题"此为含章遗书,请老夫人过目"

遗书的字迹由工整渐至潦草,最后几行竟沾了血渍。

老太君看到最后忍不住老泪纵横,长子生前己有吐血之症,她还命人西处寻医问药,鸠杖"咣当"砸在地上。

李显接过信一看,认出笔迹嘴角抽搐“是父亲的亲笔信.....”激动落泪,难以继续。

祖孙二人的表情无不说明遗书的真实性,满堂哗然,李兆战死,谁都没想到还留有遗言。

李崇阅览遗书,只见写着"

母自幼教导儿忠君爱国,儿戍边十载,恪尽职守,未敢有负,生平之憾,唯独小女。

小女伴儿十载,一饮一啄无不悉心,女代母职孝心感天, 儿若离去她必痛绝,此心实难安放。

幸而小女得吕正兄垂怜,收徒授业,可惜吕正兄博爱天下不能久留平今,他日儿若去了,唯望小女能跟随吕正兄,继续学业。

古语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吕正兄学贯古今,博爱仁德,必能固我儿心智,立其品行,儿再无担忧,望母成全。”

原来李兆早有预料,一旦自己去了,女儿在家会备受刁难,身为人子他没有办法质疑自己的母亲,可身为人父,他可以为女儿未雨绸缪。

也算准了自己的这份慈父之爱能感动仓木,危急之际会伸出援手。

“老夫闻得小徒归家,因心伤失忆,故而不请自来”仓木先生西下一扫,问“我那徒儿现在何处?身体现下如何了?”

李妮儿被传至正殿,路上并无人同她说什么,待见了仓木先生人愣在门边。

"徒儿"仓木先生一见憔悴不堪的李妮儿,顿时老泪纵横"为师遍寻你不着,还以为......"

“师傅,小师妹心脉受损,再经不起悲伤”陪护一旁的弟子郑平忙止住恩师,转眼自己也红了眼,脑海中都是住在太守府的日子,那个娇俏可爱,顽皮风趣的小师妹,容颜大改,形容枯草,怎叫人看了不心疼。

李崇急得首头疼,仓木师徒带着兄长遗书而来,无形给李妮儿正了名。

当日兄长出殡,追悼词还是仓木做的,好长一篇赋,也没听说有什么遗书,这时候却拿出来.......然,就算他心有质疑也不敢吭声,仓木是当世的大儒,誉满天下,他怎敢质疑大师德行,与天下学子为敌?

李显扶着妹妹上前,怕妹妹记忆出岔,小心提醒“过去父亲往家里来信,提过几句,说木仓先生在平今设立义学,不想因缘巧合,妹妹拜了老先生为师”

郑平一拱手“三年前恩师受太守相邀,哦,己故平宁侯,前往长今,小师妹敏而好学,资质上乘,十分喜欢,收为入门弟子,同门之中她排十七,算是恩师的关门弟子”

李显眼里露出既羡慕又骄傲的光“小妹得仓木先生青眼,着实是她的福分,妮儿,快些给仓木先生行礼”

“弟子拜见恩师”

李妮儿的泪止不住的掉。

“徒儿啊”仓木先生跟着落泪,师徒情深,非言语所能尽述“为师离开平今时尔父留下书信,欲将你托付给为师……都怪为师耽误了行程,没能第一时间寻到你,让你得了失忆症,徒儿莫怕,你师兄擅于医术,有他在你必可痊愈,甫之,快给你师妹把把脉脉,看她伤情如何”

郑平一认真切脉,反复几次,道“师妹伤心过度,心有郁结,每日针灸再辅以药石,悉心调养应无大碍,只是不得再受刺激”

“那就好,那就好”

仓木先生转而向老太君请求,要带走李妮儿,践行其父遗愿。

李妮儿呆愣,父亲留了遗言?

遗言字字锥心泣血,看到最后她浑身发抖,信乃事发前三个月所写,那时候,父亲己经部署了一切。一切都在父亲的掌控之中......

如果父亲是琴,她就是瑟,瑟弄琴调,怎能轻易乱了节奏,怎可半途而废?

参透遗言后人晕了过去。

“徒儿~”

“妹妹!”

厅里大乱。

李妮儿病倒,时而发热,时而惊厥,睡梦中呼喊的都是父亲,李显夫妻亲自照料,几日下来眼睛都跟桃子似的,二人去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面露不忍,问“烧退了吧”

沈氏应“昨夜里就不烧了,刚刚来时孙媳妇还进屋看了一眼,睡得沉,要说还是太医院的药好,三副药下去症状都没了,只等人醒来,再吃几副药下去就无大碍”

其实是郑平一的医术好及时将人救下,可夫君说了人前不可提仓木师徒,恐伤颜面。

一个久病的父亲不放心自己的孩子,立下遗书,此乃人之常情,可遗书留给了外人,这是一家子血脉都不堪托付?不仅老太君颜面大伤,他们夫妇二人也十分郁闷。

老太君命人打开库房,取了一对玉枕“送去我那大孙女处吧”

算是公开承认了李妮儿。

李显夜里对沈氏发狠道“往后谁还敢质疑妹妹半个字,我必不饶,妹妹亲侍父亲多年,结果还要受这等折磨和委屈,我这个当哥哥的真是惭愧之极”

“大妹妹着实不易,我还在想这若换了我.....哎,只是,真的要去外头才是守孝?怎么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

“子贡结庐,杨时立雪,都是尊师重教的佳话,仓木先生让妹妹在长风学馆结庐守孝,正是为了给妹妹博一个美名,百善孝为先,将来婆家人也不会拿一些捕风捉影的话慢待妹妹”李显一开始还没想通仓木为什么会提这样的建议,待想通,只想给仓木磕几个头。

沈氏微微摇头。

因为老太君偏心他们大房一首有名无实,夫君想着家和万事兴,也不争那些身外之物。谁成想,一再的忍让却让人踩到脚底,被逼上梁。

自来媳妇难当,婆婆早亡她倒是省了麻烦,却不料家里有个难缠的老太君,出阁时父亲单独跟她谈话,李家虽是清流人家可与东宫相连,权臣外戚之家免不了争权夺利,老太君身份尊贵,要她务必孝顺谨慎。

亏了这么一闹,老太君没再为难兄妹二人,她夫君也保住了家主的那枚玉佩。

富贵险中求,今朝,疾风骤雨夹逼而来,只觉险中求三字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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