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脸鹿】
【介绍:游荡于古老密林深处的扭曲造物。其面庞承载着迷失者的绝望哀嚎,所发出的尖啸非刺耳之音,而是直接啃噬理智的疯狂低语。直视过久者,将坠入无光的混沌深渊。】
修恩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攀升,San值狂掉。
这就是献给山神乌瑞亚的“虔诚”?
冰冷的月光穿过林隙,落在那张毫无生气的“人脸”上,映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蜡质光泽。
祭坛下,猎人们的祈祷声似乎也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与……恐惧。
“伟大的乌瑞亚,群山与深谷的主宰,岩石的塑造者,野兽的庇护者……请您垂听子民的呼唤,接纳这卑微的献礼……”
领头的猎人,一个脸上刻满风霜、身形壮硕如岩石的男人,声音洪亮而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他的祷词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匍匐在地的猎人心头,也敲打在修恩紧绷的神经上。
这仅仅是冗长仪式的序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老山脉的沉重呼吸。
当繁杂的祷祝、低沉的唱和终于归于沉寂,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空地。
所有的目光,狂热、恐惧、期盼,都死死聚焦在祭坛顶端——那张扭曲的人脸鹿面庞上。
领头的猎人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整座山脉的力量。
他踏前一步,粗糙的双手沾染着猎物的血污,却带着一种神圣的仪式感,缓缓按向祭坛冰冷粗糙的石面。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岩石的刹那——
嗡!
一股沉滞、厚重、带着岩石碾磨般质感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祭坛深处涌现!
并非圣洁的光辉,而是一种浑浊的、如同山体内部渗出的、粘稠的土黄色光芒!
它如同有生命的泥浆,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感和古老气息,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来,瞬间将祭坛上堆叠的猎物——连同那张诡异到极致的人脸鹿——完全吞没!
光芒并非温暖,反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仿佛来自地底万丈深渊的凝视。
被它笼罩的祭品,在浑浊的光晕中扭曲、变形,尤其是那张人脸上的空洞眼睛,在土黄光芒的映照下,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凝固的嘴角勾起一个更加诡异绝望的弧度。
修恩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岩石巨手狠狠攥住!
神明……真的回应了!
不是奥林匹斯山上那种恢弘的神威,也不是月神阿尔忒弥斯清冷如霜的注视。
这是一种更原始、更蛮荒、更……贴近大地脏腑深处某种不可名状存在的力量!
它带着泥土的腥气、岩石的冰冷、以及一种……吞噬与同化的贪婪!
这祭祀,何止是诡异?这根本就是将理智的边界,献祭给了山脉那沉默而疯狂的意志!
浑浊的土黄光芒在祭坛上缓缓流淌、盘旋,如同粘稠的液体,发出低沉而令人牙酸的嗡鸣。
光芒之下,祭品的轮廓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稀薄,仿佛正被这粘稠的光一点点“消化”、吸收,回归到孕育了它们、也最终吞噬它们的山脉本体之中。
跪伏在地的猎人们,身体在光芒的映照下剧烈地颤抖着。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的敬畏、被认可的狂喜,以及……某种精神被无形之物强行渗透、挤压的扭曲感。
他们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融入这片被神明力量浸染的土地。
修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神圣的恩赐,更像是一场……山脉对血肉与灵魂的饕餮盛宴!乌瑞亚,这位所谓的山神,祂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浑浊的光芒持续了大约十几个心跳的时间,才如同退潮般缓缓缩回祭坛深处,最终消失不见。
祭坛之上,空空如也。
连一滴血,一根毛发,甚至一丝属于那张人脸鹿的诡异气息,都未曾留下。只有冰冷的岩石,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一种被“舔舐”过的、令人作呕的光泽。
空地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猎人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时间仿佛被那粘稠的土黄色神力冻结了片刻,直到那股沉甸甸的、压迫着肺腑的阴冷气息彻底消散于山林深处,跪伏在地的猎人们才像是被赦免般,猛地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粗重而贪婪的喘息。
空气重新灌入胸腔,带着泥土和林木的微腥,却冲不散皮肤上残留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触感。
那浑浊的神力之光在吞噬祭品后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如同有生命的尘埃,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悄然附着在每一个参与祭祀者的身上,包括角落里的修恩。
那感觉……冰冷、粘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所有权”意味。
修恩只觉得皮肤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带着土腥气的苔藓覆盖,又像被某种庞然巨兽用冰冷粗糙的舌头舔舐过,留下了一道道看不见却沉重无比的“标记”。
这并非祝福,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宣告如同猛兽在领地边缘留下自己的气味,警告其他掠食者:此物有主,避让!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标记”感,正是猎人们深入险境所需的护身符。
山中之物,无论野兽还是更诡谲的存在,都将本能地避开这属于山神乌瑞亚的“气息”。
紧接着,如同紧绷的弓弦骤然松弛,压抑到极致的死寂瞬间被打破!
空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
篝火被猛地拨旺,火星噼啪四溅,如同狂舞的金色飞虫。
大桶的劣质麦酒被粗暴地撬开,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烤肉的焦香弥漫开来。
猎人们拍打着同伴的肩膀,发出粗野的大笑,撕咬着还带着血丝的兽肉,仿佛要将刚才献祭时被抽走的生命力,用最原始狂放的吃喝填补回来。
修恩冷眼旁观着这近乎癫狂的宣泄。
他明白,这并非单纯的庆祝,而是进山前最后的、也是必需的“充能”。
祭祀乌瑞亚,获取山神的“标记”——这是无数猎户用鲜血和尸骨换来的铁律。
没有这层来自山脉本身的“庇护”,贸然闯入那片被古老意志笼罩的领域,无异于将血肉之躯主动送入绞肉机。
在这片神灵行走、宁芙低语的世界里,山林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溪,都可能寄宿着超乎凡俗理解的存在。
溪涧的流水或许倒映着水泽宁芙的容颜,古老橡树的纹理中可能沉睡着树宁芙的梦呓,嶙峋的岩石深处或许回荡着山宁芙的低语。
修恩早已习惯了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超凡痕迹。
宁芙,这些由自然精魂化生的美丽生灵,大多对人类抱持着一种疏离而好奇的态度。
她们并非邪恶,有时甚至展现出近乎天真的善意——林间传说中,不乏迷途的孤儿被温柔的宁芙发现并抚养长大的故事。
在凡人眼中,这似乎是人与自然精魂和谐共生的明证。
若能幸运地得到某位宁芙的垂青与庇护,对猎人而言更是无上的助力。
她们熟知山林的每一条隐秘小径,能与鸟**谈,甚至能平息突如其来的风暴。
他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着手臂上那片残留着冰冷“标记”的皮肤。
火焰在猎人们狂放的笑脸上跳跃,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修恩的思绪沉入记忆。
奥德修斯船毁落海,奄奄一息之际,是海洋宁芙卡吕普索将他救起,在奥吉吉亚孤岛上庇护七年,赐予他不朽容颜与无尽珍宝。
大英雄阿喀琉斯那刀枪不入的神力与赫赫有名的铠甲,其源头正是他那身为强大海洋宁芙的母亲忒提斯!她甚至试图将儿子浸入冥河,只为求得那渺茫的“不死”可能。宁芙之力,竟能触摸到凡人成神的禁忌边缘!
还有许门埃俄斯,那位在雅典宗教游行中神秘消失的俊美青年。最终找到他的,不是焦急的亲人,而是一群林间宁芙。
她们不仅救了他,更引导他点燃了象征神圣婚姻的火焰,最终使其升华成为执掌婚姻殿堂的神祇!
这些并非虚无缥缈的故事,而是流淌在这个世界血脉中的“历史”!
作为曾经的考古学者,修恩对古希腊神话的谱系与细节熟稔于心,这本是他的立身之本。
然而,当冰冷的“神话”化作眼前触手可及的“现实”,当宁芙的低语可能就在下一片橡树林中响起,那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荒诞与震撼,依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晨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林间的浓重夜色,将稀薄的金色涂抹在疲惫的人群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篝火熄灭后的焦糊味、劣质酒液的酸馊气,以及猎人们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泥土气息。
持续整夜的喧嚣祭祀终于走到了尾声。
圣女们早已显露出不耐。
芙拉轻轻掸了掸洁白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夏洛蒂则微微蹙着秀气的眉头,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垂下的金发。
祭祀乌瑞亚?这对她们而言,无异于一场漫长而粗鄙的乡间闹剧。
她们侍奉的,是云端之上、执掌天地权柄的奥林匹斯十二主神!是宙斯的雷霆,雅典娜的智慧,阿波罗的光辉!
山野村民供奉的区区山神?其位格与威能,在她们眼中,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不值一哂。
“野蛮的波吕斐摩斯,不也是某些闭塞山民信奉的‘神明’么?”芙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清冷,如同山涧碎冰碰撞,“结果呢?独眼,愚昧,生啖人肉……彻头彻尾的怪物!”她瞥了一眼远处沉默的、如同巨兽脊背般起伏的山峦,眼底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这乌瑞亚,想来也不过是类似的存在,些许蒙昧信仰堆积起来的泥胎木偶罢了。”
在芙拉,乃至绝大多数侍奉主流神明的祭司看来,那些更为古老、原始,甚至带着血腥人祭习俗的提坦神或大地神灵,其本质与波吕斐摩斯并无二致,是旧时代的残渣,是文明光辉未曾照亮的幽暗角落滋生的扭曲之物。
修恩沉默地听着,指腹无意识地着意识深处那本古朴书页粗糙的边缘。
怪物?野蛮?他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哂笑。
波吕斐摩斯之流,不过是流淌着些许提坦神血的畸形巨物,空有蛮力,离真正的“神明”位格相差何止云泥?
它们更像是被时代遗弃的、充满的活化石,是神性血脉在漫长岁月中劣化、扭曲的悲剧产物。
真正的神明,其存在本身就是法则的具象,是权柄的源头,如同他书页深处潜藏的那份浩瀚可能。
乌瑞亚展现的力量虽诡异,但那吞噬祭品的浑浊神光,其本质与层次,绝非独眼巨人那种只有食欲的野蛮存在可以比拟。
猎人们开始整理装备,粗重的呼吸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圣女们则在随从的簇拥下,摆出矜持而疏离的姿态,准备踏入那片被她们轻视、却被山民视为禁地的古老山林。
夏洛蒂听完芙拉对山神及野蛮“神明”的鄙夷,精致的唇角却弯起一抹带着冰碴的笑意。
她那双如同爱琴海浅湾般清澈的蓝眼睛转向芙拉,声音轻柔,却字字如针:
“芙拉姐姐,您这般义愤填膺……比我倒真像个忧心信徒疾苦的圣女了。”她刻意停顿,让那讽刺的意味在空气中弥漫,“可惜呀,您我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就算……就算那些乡野泥塑真有什么食人的癖好——”她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慵懒,“又与我这些奥林匹斯神坛前的侍奉者,有何干系呢?莫非……您把自己当成了那些山民的守护者?”
芙拉的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压顶的乌云。
她岂是忍气吞声之辈?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哂笑从她鼻间哼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守护者?呵……夏洛蒂妹妹这张嘴,倒是越发伶俐了。”
她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让每个字都清晰得如同淬毒的冰凌,“不过,我倒是听说……雅典卫城那边,最近可不太平。神庙里的‘灰尘’积得太多,似乎……又要换一批人去打扫了?”
她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夏洛蒂身上象征着雅典娜智慧的圣袍纹饰,“这阵风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吹到我们阿卡迪亚了呢?您说……是不是该提前想想‘退路’?”
夏洛蒂脸上那抹优雅的假笑瞬间冻结,如同被寒霜覆盖的花朵。雅典神庙高层近期的动荡与清洗,她自然有所耳闻,芙拉这一刀,精准地戳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上。
她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声音也失去了方才的慵懒,带着一丝被激怒的尖刻:
“神庙再如何清扫,终究是供奉智慧女神的殿堂!倒是你们凡人……”她刻意加重了凡人的名字,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敌意,“年年战火,城头变幻大王旗。姐姐与其担心神庙里的‘灰尘’,不如多想想……万一哪天城破做了奴隶,该如何让自己……不被那些粗鲁的征服者,灌成一颗颗‘希腊甜甜球’才好!那,才是您真正的‘正事’吧?”
(注:Loukoumades是一种古希腊流传至今的油炸蜂蜜甜点小球,外形金黄酥脆,内部蓬松多孔,类似泡芙。)
朱利安看着两人之间陡然升腾、几乎要溅出火星的敌意,眉头微蹙。
她作为阿尔忒弥斯的圣女,虽同样侍奉奥林匹斯主神,但狩猎女神相对边缘的地位,让她此刻的调停显得不那么有分量。
“够了。”她清冷的声音介入,如同林间流淌的溪水,试图浇灭这无形的火焰。“芙拉,夏洛蒂,争执无益。”
她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无论其他神域如何,我们供奉的,是云端之上的奥林匹斯众神。他们的光辉与秩序,才是我们信仰的基石。至于这些山林间的……”她瞥了一眼远处残留着祭祀痕迹的祭坛,语气淡漠而疏离,“不过是蒙昧时代的遗存,野蛮的余响,确实……不值得为之耗费心神。”
这场由信仰鄙视链引发的口角,最终以圣女们之间弥漫着无声硝烟的不欢而散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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