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案终于落下大幕,让我们回到东宫。
正当毛骧、马福、李诚等人在苏州如火如荼的查案时,朱标和常洛灵也在紧锣密鼓的甄别东宫新进宫人。
朱标的贴身内侍张顺如同一个精密的筛子,不动声色地梳理着每一个新进宫人的入宫途径,是宫里常规采选?还是哪位权贵“举荐”?或者是藩属国进贡?亦或是在某个微妙的时间点,通过某个不起眼的渠道塞进来的?他观察着这些人的言行举止,是过于机灵,还是过分木讷?衣着细节是否逾矩?鞋底是否沾染了不该有的泥土?他甚至会设下一些微小的利益陷阱——一个遗落的荷包,一句看似无意的“秘闻”,观察谁的眼睛会不受控制地瞟过去,谁的耳朵会不由自主地竖起来。
东宫侍卫指挥使廖镛,则从另一个方向入手。他调集了所有新进宫人的详细籍贯、三代履历,尤其是籍贯。吕本一案,牵扯出张逆余孽的阴影,使得来自特定区域(尤其是苏杭一带,与张士诚旧势力有千丝万缕联系之地)的宫人,天然地蒙上了一层可疑的色彩。他派人暗中核查这些籍贯的真实性,是否有伪造?是否有同乡抱团的迹象?
太子妃常洛灵身边,以赵安为首的几位心腹嬷嬷和宫女,则扮演着更细腻的角色。赵安会不动声色地委托某个新来的宫女去做一件看似寻常却容易出错的小事——比如送一份点心去某个特定时辰无人的殿阁,观察她是否严格遵守时间,是否对无人接收感到诧异,是否会借机窥探。司琴会“无意”间在某个宫女耳边泄露一条无关紧要但听起来像“秘密”的假消息,比如“明日殿下要去某处”,然后观察这条消息是否会以某种形式迅速扩散。她甚至会制造一些宫人之间的小冲突,冷眼旁观谁在煽风点火,谁又在试图息事宁人,从中窥探其立场与心机。
而经验老道的袁嬷嬷,则像一只静伏的蜘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赵安等人使出这些手段后,那些新进宫人的反应。是惊慌失措?是强作镇定?是急于表忠心?还是眼神闪烁、试图与某些特定的人交换眼色?这些细微的反应,往往比首接的审问更能暴露内心的秘密。
名单在一次次的甄别、怀疑、排除、再甄别、再怀疑、再排除中,逐渐清晰。每一个被划掉的名字,都意味着一次可能的隐患被排除;而每一个最终留下的名字,都经过了多重的考验。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如同在黑暗中排雷,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唯恐漏掉一丝火星,将来酿成滔天大火。
终于,一份凝结了东宫核心班底心血的名单,被郑重地呈送到了朱元璋的御案之上。
乾清宫内,朱元璋面无表情地接过那份名单。他没有立刻翻开,只是用指腹感受着纸张的纹理,目光沉静如渊。片刻后,他将名单随手丢给了侍立一旁的杜安道。
“看看。”
杜安道躬身接过,眼神迅速扫过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浏览一份寻常的采买单。然而,他的手指却在几个名字上,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细小的碳笔,轻描淡写地在几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圈,又在另外几个名字上,划了一道极细的横线。
画圈,意味着这些人是他“知道”的,甚至可能是他安插的——或许是用于观察,或许是用于保护,或许只是惯例的耳目。但无论如何,他们属于“可控”的范畴。划线,则意味着这些人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其背景或行为存在不可控的风险。
杜安道没有一句解释,只是将画好标记的名单,双手奉还给朱元璋。
朱元璋接过名单,目光在那寥寥几个圈和横线上扫过。对于杜安道划线的那些人,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厉。对于杜安道画圈的那些,他则心知肚明,并未多言。
“嗯。”朱元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将名单随手放在一边,抬眼看向侍立在旁的朱标,“咱之前给你说的,此间事了,大小政务先报给你,你处理后再报给咱。明儿早朝咱就宣布,你明儿早上也来。”
朱标心头一震,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他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皇重托!”
……
次日,早朝即将接近尾声。龙椅之上,朱元璋目光如炬,扫视着阶下肃立的文武百官,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今儿个起,大小政事,皆先禀报皇太子处分,然后再由皇太子上奏给咱。”
一语既出,满殿皆惊!虽然早有风声,但当皇帝亲口在朝堂之上宣布此事,其意义依旧非同小可!这标志着大明帝国的权力核心,开始了实质性的、向下一代储君的过渡。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立于御阶之下的太子朱标身上,有期待,有审视,有敬畏,亦有深藏的不明情绪。
朱元璋的目光也转向了朱标,那眼神中没有了平日的严厉,却蕴含着更深沉的期许与嘱托。他接下来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广场上回荡,不仅是对朱标的训诫,更是对满朝文武的宣告:
“人君治天下,日有万几,一事之得,天下蒙其利,一事之失,天下受其害。自古以来,惟创业之君历涉勤劳,达于人情,周于物理,故处事之际,鲜有过当,守成之君生长富贵,若非平昔练达,临政少有不缪者。故吾特命尔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惟仁则不失于躁暴,惟明则不惑于邪佞,惟勤则不溺于安逸,惟断则不牵于文法,凡此皆以一心为之权度,苟无权度则未有不失其当。”
朱元璋的声音沉缓而有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他剖析着创业之君与守成之君的区别,强调着“仁、明、勤、断”这西项为君之要。他告诫朱标,处理政务如同辨别玉石与石头,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能被他人言语所欺。
“今有人指石为玉,当辨之曰:‘果玉乎?果石乎?’,知其为非玉,乃石也,如此则的然莫敢吾欺,若信其言以为玉,则是非之心不明,失其权度矣。凡人虽有明敏之资,自非历练临事,率意而行,未免有失,知悔而改,亦己晚矣。”
他以自己为例,讲述着治国的艰辛与责任:“吾自有天下以来,未常暇逸于诸事务,惟恐毫发失当,以负上天付托之意,戴星而朝,夜分而寝,日有未善,寝亦不安,此尔所亲见也。”
最后,他的目光深深落在朱标身上,那里面是厚重的期望,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尔能体而行之,天下之福,吾无忧矣。”
“儿臣…谨遵父皇圣训!定当夙夜匪懈,体而行之,不负父皇厚望,不负天下万民!” 朱标撩起袍服下摆,郑重地跪倒在地,声音微微发颤,额头深深触在金砖之上。
满朝文武,无论心思如何,此刻皆齐声山呼:“陛下圣明!太子殿下千岁!”
呼声如潮,在皇城内久久回荡。朱元璋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跪伏的太子,望向殿外那广阔的天空。他知道,自己精心培养的太子——朱标,从这一刻起,正式走到了台前。朱标起身,立于御阶之侧,面对着满朝文武复杂的目光,感受着自己父皇话语的重量,以及那如山般压下的责任,心中唯有西个字: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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