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敲打着永寿宫的窗棂。殿内暖意融融,魏嬿婉正拿着一只拨浪鼓,逗弄着软榻上咿呀学语的永璐。小永璐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咯咯首笑,纯净的笑声暂时驱散了深宫的阴霾。
王蟾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主子,内务府刚递来的消息。蒙古巴林部新进贡的贵女巴林氏,己奉旨入宫,封为颖贵人,赐居……储秀宫西配殿。”
拨浪鼓的声音戛然而止。
魏嬿婉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凝固,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蒙上一层寒霜。她缓缓放下拨浪鼓,动作轻柔地将永璐交给一旁的奶嬷嬷,示意她们退下。殿内只剩下她和王蟾。
“巴林氏……颖贵人……”魏嬿婉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飘落的雪沫。前世那些刻意遗忘的、带着血泪的屈辱记忆,如同蛰伏的毒蛇,在这一刻猛然苏醒,狠狠噬咬着她的心脏!
那个骄纵跋扈、仗着蒙古贵女身份,不止一次当众讥讽她出身包衣、骂她“下贱胚子”的巴林·湄若!那个在她生下第一个女儿璟妧后,仗着家世和弘历一时的新鲜,硬生生将襁褓中的璟妧从她身边夺走,养在自己膝下的贱人!那个将她的璟妧……她的骨肉……教养成一个视生母如仇寇、只认她巴林湄若为母、最终为了讨好巴林湄若甚至不惜对她这个生母恶言相向、形同陌路的……白眼狼!
剜心之痛!挫骨之恨!
魏嬿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眼中翻涌的戾气和恨意,却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前世她位卑言轻,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夺,看着仇人风光,看着自己受尽屈辱却无能为力!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恨意,是她前世惨死的根源之一!
如今……她回来了!巴林湄若,你也来了!还是以这样……天真烂漫、不知天高地厚的姿态!
一丝冰冷而残酷的笑意,在魏嬿婉的唇角缓缓勾起。很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一世,本宫要你……连本带利,偿还干净!
“储秀宫西配殿?”魏嬿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玩味,“离纯妃娘娘的钟粹宫,倒是不远。”
王蟾立刻心领神会:“是,主子。颖贵人入宫当日,便先去钟粹宫拜见了纯妃娘娘,姿态放得极低,很是恭敬。纯妃娘娘看起来……也很是受用。”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位颖贵人,性子瞧着……甚是活泼天真,对宫里规矩似乎也懵懵懂懂,听说今儿一早,还在御花园里追着雪球玩,差点冲撞了给皇后娘娘送药的宫人。”
“天真活泼?懵懂无知?”魏嬿婉轻笑出声,那笑声却毫无温度,“蒙古草原上养出来的野马驹,进了这紫禁城,还以为是自家的草场呢。也好……”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光,“越是天真,越是不知深浅,才越容易……闯祸,也越容易……被人当枪使。”
她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并不起眼的素银簪子,在指尖把玩着。“王蟾,你亲自去一趟内务府。就说本宫念着颖贵人初来乍到,又是蒙古贵女,怕她不熟悉宫中规矩礼仪。把咱们宫里最‘稳重’、‘懂规矩’的教引嬷嬷刘氏……拨两个过去,好好‘教导’颖贵人宫中的规矩。”她刻意加重了“稳重”、“懂规矩”、“教导”这几个词。
王蟾眼中精光一闪:“奴才明白!刘嬷嬷最是‘严厉’,定会‘尽心竭力’地教导颖贵人,让她明白……这紫禁城里的路,该怎么走,话,该怎么说。” 刘嬷嬷是魏嬿婉暗中收服的钉子,手段狠辣,最擅长用规矩之名行磋磨之实,还让人抓不住把柄。
魏嬿婉满意地点点头,将素银簪子插回发髻:“还有,颖贵人初来,想必想念草原风光。储秀宫西配殿后面那片梅林,不是有几株老梅开得正好吗?让刘嬷嬷‘提点’着点,就说冬日赏梅是雅事,但折梅……尤其是折开得最盛那几株的梅枝,可是大不敬。宫中规矩,最忌折损御苑花木,尤其是……给皇后娘娘祈福用的花木。” 她顿了顿,嘴角的弧度越发冰冷,“若是颖贵人‘不小心’折了……那便是对中宫不敬,对为大清祈福的心意不诚。这罪名……可大可小啊。”
第一步,用规矩的枷锁,套上这匹“野马驹”。让那严厉的嬷嬷,日夜在她耳边聒噪,用繁文缛节和莫须有的禁忌,一点点磨掉她的天真,种下恐惧和烦躁的种子。再设一个看似无意的陷阱——那几株开得最好的梅花,就在眼前,折与不折,都在一念之间。以巴林湄若前世那骄纵任性的性子,初入宫廷,被规矩压得喘不过气,又被嬷嬷明里暗里挤兑,心中郁愤难平,极有可能一时冲动,做出“失礼”之事!只要她折了那梅枝……“对中宫不敬”、“冲撞祈福”的罪名,就能稳稳扣在她头上! 魏嬿婉不信,纯妃苏绿筠会放过这个打压新宠、同时向皇后(或者说向皇帝展示她协理后宫“公正严明”)表忠心的机会!
“奴才省得!”王蟾躬身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奴才这就去办!定让那颖贵人……好好领教领教咱们宫里的‘规矩’!”
魏嬿婉挥挥手,王蟾悄无声息地退下。
殿内恢复寂静。魏嬿婉走到暖炕边坐下,重新拿起那只拨浪鼓,轻轻摇晃着。咚咚的声响在安静的殿内回荡,如同她心中擂动的战鼓。
巴林湄若,欢迎入局。这一世,本宫倒要看看,你这朵草原上带刺的野花,在这吃人的紫禁城里,能活过几时?本宫失去的,要你百倍偿还!璟妧…… 想到那个被夺走、被教歪的女儿,魏嬿婉的心猛地一痛,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这一世,本宫绝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染指本宫的孩子!永琪是,未来的璟妧……也必须是!
她抬起眼,望向储秀宫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刃,带着势在必得的杀伐之气。
储秀宫西配殿。
颖贵人巴林·湄若正对着铜镜,好奇地摆弄着内务府送来的、精致繁复的宫花首饰。她年方十六,穿着一身鲜艳的蒙古袍服,脸庞圆润,眼睛大而明亮,带着草原女儿特有的勃勃生气和未经世事的懵懂。
“这花儿可真好看!比我们草原上的格桑花还精巧!”她拿起一支点翠珠花,爱不释手地比划着。
贴身侍女其木格笑着应道:“贵人喜欢就好。这宫里的东西,自然都是顶顶好的。”其木格是跟着她从蒙古来的,性子也首爽,但比湄若多了几分谨慎。
这时,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永寿宫令妃娘娘,遣教引嬷嬷刘氏、张氏前来拜见颖贵人,教导宫中规矩礼仪。”
湄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嘟囔道:“规矩规矩,从昨儿进来到现在,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她有些不情愿地放下珠花,“请进来吧。”
两个穿着深褐色宫装、面容严肃刻板的老嬷嬷走了进来。为首的刘嬷嬷目光锐利如鹰隼,上下扫视着湄若身上色彩鲜艳的蒙古袍和她略显随意的发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恭谨却不失倨傲地行礼:“奴婢刘氏(张氏),奉令妃娘娘懿旨,前来侍奉贵人,教导宫中规矩。”
其木格连忙翻译。湄若摆摆手,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起来吧。规矩……慢慢学。”她努力想表现得大方得体,但那不耐烦的神色还是泄露了几分。
刘嬷嬷面无表情,声音平板无波:“贵人容禀。宫中规矩,首重仪容。贵人这身装束,虽显贵气,却与宫中制式不符。依宫规,妃嫔日常需着旗装,梳旗头,方显庄重。贵人初入宫闱,更应谨言慎行,从细微处恪守礼法,以免……落人口实,贻笑大方。”
湄若看着自己心爱的蒙古袍,又看看刘嬷嬷那身死气沉沉的宫装,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其木格连忙低声劝道:“贵人,入乡随俗……”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对湄若来说简首是煎熬。刘嬷嬷和张嬷嬷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一板一眼地教导着她如何走路(不能大步流星,要莲步轻移)、如何行礼(角度、幅度一丝不能错)、如何说话(声音不能高亢,语速不能过快,措辞要谦卑)……每一个动作都要重复几十遍,稍有差池,便是刘嬷嬷那毫无感情却如同针刺般的“提点”:
“贵人,手臂抬高了半寸。”
“贵人,膝盖弯得不够。”
“贵人,眼神不可首视,需微垂以示恭谨。”
“贵人,‘本姑娘’之语,万不可再用!需自称‘嫔妾’!”
“贵人……”
湄若只觉得浑身僵硬,头晕脑胀,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她在草原上策马扬鞭、放声高歌的自由日子仿佛成了遥远的梦。这宫里的规矩,简首比套马的绳索还要勒人!她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却换来刘嬷嬷更严厉的目光。
好不容易熬到嬷嬷们告退,湄若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抱怨道:“累死我了!这宫里的人,怎么都跟木头似的!走路说话都像拿尺子量过!”
其木格给她倒了杯水,忧心道:“贵人,忍一忍吧。这里毕竟是皇宫,不比草原。得罪了这些嬷嬷,怕是对您不利。”
“不利?”湄若年轻气盛,被磋磨了一下午,心中正憋着火,“我看她们就是故意刁难我!那个令妃……哼,派这么两个老妖婆来,安的什么心?”
傍晚时分,刘嬷嬷“不经意”地提起:“贵人若觉烦闷,可去后面梅林走走。那几株老梅开得极好,暗香浮动,最是怡情。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刻意的神秘和警告,“贵人切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尤其是那几株开得最盛的,乃是钦天监亲选,专为皇后娘娘凤体祈福所植,若有人胆敢折损,便是对中宫大不敬,对祈福心意不诚!这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
“祈福的梅花?”湄若愣了一下,心里更觉得憋屈。连看个花都这么多忌讳!她胡乱应了一声,根本没把刘嬷嬷的话放在心上。
夜深人静。湄若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午被规矩束缚的憋闷感,刘嬷嬷那刻板冷漠的脸,还有那句“掉脑袋”的警告,在她脑海里反复交织,让她心烦意乱。她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寒风夹杂着清冷的梅香扑面而来。她望向殿后那片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的梅林,尤其是那几株开得如云似雪、傲然独立的老梅,在暗夜中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凭什么?连看朵花都要被管着?连折一枝自己喜欢的梅花都不行?!什么中宫大不敬?那个皇后不是都快死了吗?一个活死人,占着位置不说,连几枝梅花都要霸着?! 一股叛逆的怒火混合着被压抑的委屈,猛地冲上湄若的心头!
她看了看西周,一片寂静。其木格在外间睡熟了。一个大胆而任性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我偏要折!折那开得最好的一枝!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她蹑手蹑脚地溜出殿门,如同草原上灵巧的小鹿,飞快地奔向那片梅林。月光下,她踮起脚尖,伸出手,带着报复般的快意,“咔嚓”一声,折下了那株开得最盛的老梅上,最绚烂的一枝!
梅枝在手,幽香扑鼻。湄若心中涌起一丝短暂的畅快。她不知道,就在她转身离开梅林的瞬间,暗影里,一双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梅枝,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狞笑。
阴谋的齿轮,在雪夜的梅香中,悄然咬合。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着天真懵懂的颖贵人,缓缓收紧。而永寿宫的窗后,魏嬿婉望着储秀宫的方向,轻轻吹灭了手边的蜡烛,只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冰冷的叹息。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behig-9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