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那刻意营造的宁静,被小禄子泣血的控诉和莲心决绝的嘶喊彻底撕裂。弘历阴沉着脸端坐上首,魏嬿婉垂眸侍立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忧虑。
小禄子被两个太监半拖半架地带了进来,他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冻疮和旧伤使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厉鬼。一见到弘历,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束缚,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皇上!奴才冤枉啊!奴才要告发翊坤宫的娴妃!乌拉那拉氏!她草菅人命!她害死了奴才的娘!”他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凄厉,将在宫墙角对莲心说过的话,用更加血泪交加的控诉,当着弘历的面又复述了一遍。他着重描绘了七阿哥病重期间,翊坤宫如何“清修”苛待宫人,自己如何因求药被重责差点丧命,老母如何无钱医治含恨而终。最后,他抬起血红的双眼,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嘶吼道:“皇上!奴才的娘死得冤啊!奴才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那毒妇心肠如此歹毒,连自己宫里的奴才都随意打杀!奴才……奴才实在不敢想,七阿哥那么金贵的人儿……会不会……”他猛地住了口,伏在地上剧烈颤抖,但那未尽之语,如同毒蛇吐信,首指翊坤宫!
莲心也跪在一旁,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皇上!皇后娘娘痛失爱子,悲恸欲绝!奴婢奉娘娘之命暗中查访,只为求一个真相!此奴小禄子,身世凄惨,其母确因娴妃娘娘苛待月例、重责其子而延误救治身亡!人证(杂役房管事太监、同屋小太监)物证(其母死亡时邻里作证、药铺赊账记录)俱在!娴妃娘娘在七阿哥病重期间,言行确有偏激癫狂之处,宫中流言西起,恐非空穴来风!奴婢斗胆,恳请皇上明察!还七阿哥一个公道!还冤死者一个清白!”她重重叩首,字字泣血,将小禄子的个人悲剧,巧妙地与七阿哥之死、与宫中流言捆绑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指向如懿的、沾满血泪的控诉之网!
弘历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看向魏嬿婉:“令嫔,这小禄子……可是你永寿宫的人?”语气听不出喜怒。
魏嬿婉立刻跪下,神情坦然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悯:“回皇上,小禄子原是翊坤宫粗使太监,因犯错被娴妃娘娘重责后发落杂役房,并非永寿宫宫人。臣妾……臣妾只是今日恰逢其会,见他冻僵在宫墙角,可怜他无依无靠,让王蟾给了他些吃食和伤药,想着救人一命……未曾想,他竟身负如此血海深仇……”她微微抬头,眼中是真切的“不忍”,“皇上,小禄子所言,虽是一家之言,但其情可悯,其状可怜。翊坤宫旧事……臣妾不敢妄言,但苛待宫人、草菅人命,若属实,实乃有违宫规,有损天和!还请皇上圣裁。”她将“偶遇”和“怜悯”的姿态做得十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将“草菅人命”、“有违宫规”的指控,稳稳地钉在了如懿头上。
弘历的目光在状若疯魔的小禄子、决绝的莲心和“无辜”的魏嬿婉脸上扫过。翊坤宫苛待宫人,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当时如懿打着“祈福”的旗号,他懒得深究。如今被这苦主血泪控诉,加上皇后的人证物证……这“失德”、“暴虐”的罪名,如懿是跑不掉了。至于与永琮之死的关联……弘历眼神冰冷,他不信如懿有本事首接害死永琮(太医诊断是时疫),但这“诅咒”、“报应”的流言,以及她自身德行有亏的事实,无疑在永琮之死上蒙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也给了富察氏和天下人一个宣泄怨恨的出口。
这局面……对他这个帝王而言,并非坏事。皇后需要发泄,富察氏需要交代,而如懿……也需要更深刻的教训!
“来人!”弘历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将小禄子收押慎刑司,严加看管!其所控诉之事,着内务府、慎刑司会同详查!务必查清事实,不得有误!”
“至于翊坤宫娴妃……”弘历顿了顿,目光如刀,“乌拉那拉氏,御下不严,苛待宫人,致死人命,德行有亏!即日起,罚俸一年,翊坤宫上下宫人减等发落!无朕旨意,八阿哥永璂,不得踏入翊坤宫半步!令其闭门思过,深刻反省!再敢有失,严惩不贷!”
旨意下达,没有褫夺妃位,但惩罚比之前更重!罚俸、减等发落宫人(等于削其羽翼)、彻底隔绝永璂(斩断她最大的希望和依仗)!这无异于将如懿彻底打入冷宫边缘!
“皇上圣明!”莲心眼中闪过一丝大仇将报的快意,重重叩首。
小禄子被拖了下去,口中仍在嘶喊着“毒妇偿命”。
弘历疲惫地挥挥手:“都退下吧。”
魏嬿婉和莲心依言退下。永寿宫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味和控诉声,却久久不散。弘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对如懿的处置,既给了皇后(或者说富察氏)一个初步的“交代”,平息了部分怨气,又并未真的将如懿彻底打倒(妃位还在)。更重要的是,他继续牢牢掌控着永璂!这颗牵制各方的棋子,依旧在他手中。而皇后……看她接下来如何动作了。富察琅嬅,你的恨火,还能烧多久?你的命,还能撑多久?
翊坤宫。
当罚俸、减等发落宫人、永璂不得再见的旨意传来时,如懿如遭五雷轰顶!她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桌案上,才勉强站稳。
“罚俸……减等……永璂……不得见?”她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巨大的屈辱和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弘历哥哥……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如此对她?!他不是在保护我吗?!为什么惩罚一次比一次重?!为什么连永璂都不让我见了?!
“娘娘……”容珮和一众被降等发落、前途尽毁的宫人跪了一地,哭声一片。
如懿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自我感动的幻想,而是被现实重锤砸醒后的怨毒和……一丝疯狂!是皇后!一定是富察琅嬅那个毒妇!是她!是她指使莲心,是她找来了那个该死的小禄子!是她处心积虑要害我!她想让我失去一切!她想让我生不如死!
巨大的危机感和被背叛(她心中认定弘历的惩罚是被皇后逼迫)的愤怒,如同毒火,瞬间烧毁了如懿心中那点“弘历哥哥会保护我”的残念!弘历哥哥……他终究还是向着富察琅嬅!他为了安抚富察氏,不惜牺牲我!他好狠的心!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如懿的目光落在了容珮等几个仅剩的、对她还算忠心的宫人身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我还有永璂!只要永璂在,我就还没输!弘历哥哥可以罚我,可以禁我的足,但他绝不会真的舍弃永璂!永璂是他的血脉!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一股强烈的、名为“反扑”的意志,在如懿胸中熊熊燃烧起来!富察琅嬅,你想让我死?我偏要活!我还要活得比你更好!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的儿子是如何登上那个位置的!
“都起来!”如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瞬间镇住了满殿的哭声。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锐利如刀,“哭什么?!本宫还没死呢!”
她环视着惶恐不安的宫人,一字一句道:“皇后想置本宫于死地?本宫偏不如她的愿!皇上罚俸,咱们就勒紧裤腰带!减等发落?留下的人,本宫记着你们的忠心!日后必有重报!至于永璂……”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执念取代,“本宫见不到他,但本宫的心意,总能传过去!容珮!”
“奴婢在!”容珮连忙应声。
“去!把本宫库房里……那尊上好的和田玉观音像找出来!”如懿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再准备些永璂素日爱吃的点心,精巧些!本宫要‘捐’给宝华殿,为七阿哥……祈福!顺便,请主持大师,为八阿哥诵经祈福,保佑他平安康健!记住,动静要大!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宫虽在禁足思过,但心系七阿哥,更……心系八阿哥!”她不能见儿子,但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生母,在“虔诚”地为儿子祈福!她要利用永璂,在皇帝和众人心中,重新刷回一点“慈母”的印象!更要让富察琅嬅那个毒妇知道,她的儿子,活得很好!而她乌拉那拉如懿,还没倒下!
容珮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长春宫。
皇后富察琅嬅躺在病榻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莲心将永寿宫发生的一切,以及皇上的旨意,详细地禀报给她。
听到如懿被罚俸、宫人被减等、永璂彻底隔绝的消息时,琅嬅枯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扭曲而快意的笑容,如同干涸河床上裂开的一道缝隙:“好……好……罚得好……”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渗出暗红的血丝。
然而,当莲心提到翊坤宫大张旗鼓地“捐”玉观音、为永璂祈福的消息时,琅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更深的怨毒和疯狂!
“祈福?!为那个贱种祈福?!”琅嬅的声音如同夜枭,尖利刺耳,“她是故意的!她是在向本宫示威!是在炫耀她的贱种还活着!是在嘲笑本宫的琮儿没了!”巨大的刺激让她猛地坐起,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床沿,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乌拉那拉氏!你这个毒妇!本宫……本宫要你不得好死!”
“娘娘息怒!娘娘保重凤体啊!”莲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安抚。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娘娘……内务府……内务府送份例来了……”
莲心皱眉:“不是才送来过吗?”
小宫女声音发抖:“回……回姑姑……送是送来了……可是……可是份例……被……被克扣了大半……说……说是各宫用度紧张……翊坤宫那边……娴妃娘娘带头捐了玉观音祈福……内务府……内务府就……就匀了些去……”
“什么?!”莲心勃然大怒!翊坤宫捐东西博名声,凭什么克扣长春宫的份例?!她刚要呵斥,却听皇后琅嬅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琅嬅笑得浑身颤抖,眼中是彻底疯狂的恨意,“好一个娴妃!好一个‘带头’!她这是……用本宫琮儿的死……踩着本宫的脸面……去讨好皇上!去给她那个贱种铺路!”她猛地看向莲心,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莲心!给本宫查!给本宫往死里查乌拉那拉氏!查她乌拉那拉家!本宫就不信……她和她那一家子……都是干净的!本宫要让她……身败名裂!九族俱毁!”
“奴婢遵旨!”莲心眼中也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恨意。
然而,琅嬅的身体,在极致的恨意和连续的打击下,己经彻底油尽灯枯。她吼完这几句话,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后倒去,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开始涣散。
“娘娘!娘娘!快传太医!”莲心惊恐的哭喊声在死寂的长春宫回荡。
弘历很快收到了长春宫皇后病危的消息。他放下奏折,沉默片刻,脸上没有任何悲戚,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平静。
“传旨,命太医院院判亲自去长春宫诊治,用好药,务必……尽力而为。”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传朕口谕,皇后凤体违和,需静养。后宫诸事,暂由……纯妃苏绿筠协理。”
旨意下达,平静无波。消耗。 他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富察琅嬅的生命和势力,都在他刻意的纵容(对小禄子案的推动)和如懿的反扑(利用永璂博名、克扣长春宫资源)中被加速消耗着。她像一支燃到尽头的蜡烛,在恨火的灼烧下,正迅速走向最后的熄灭。而新的平衡,新的棋子(纯妃苏绿筠),正在他无声的布局中,悄然浮出水面。紫禁城的天空,阴云密布,酝酿着下一场权力的更迭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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