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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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净土

 

翊坤宫的门窗紧闭,隔绝了冬日的严寒,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殿内光线晦暗,炭盆里微弱的火星勉强驱散着一丝寒意。如懿穿着素色的常服,未施粉黛,枯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被降位、禁足、不得见永璂的旨意,如同沉重的枷锁,日日夜夜压在她心头。

容珮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清可见底的菜粥进来:“娘娘,多少用些吧……身子要紧。”

如懿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疲惫:“放那儿吧。”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棂,“容珮……长春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容珮放下碗,脸上闪过一丝忧虑:“皇后娘娘……病势沉重,几乎不出长春宫了。但……但莲心姑娘她们,似乎……还在暗地里查访着什么,动作很隐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道,“奴婢听说……似乎在打听……打听咱们宫以前……一些旧事,还有……被罚过的宫人……”

如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富察琅嬅的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她岂能不知?莲心那些鬼祟的动作,又怎能瞒过她的耳目?一种本能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她的脊背。皇后在查她!想找到置她于死地的把柄!

然而,这丝警觉刚刚升起,就被另一个更强大、更根深蒂固的念头瞬间压了下去——弘历哥哥!弘历哥哥会保护我的!

他降我的位份,禁我的足,看似无情,实则是在保护我! 如懿眼中闪过一丝自我说服的狂热光芒。永琮死了,富察氏恨我入骨,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弘历哥哥若不对我施以惩戒,如何平息众怒?如何堵住悠悠之口?他把我禁足在翊坤宫,不让我见永璂,表面是惩罚,实则是把我隔绝在这风暴之外!是在保护我免受皇后和富察氏的明枪暗箭!他终究是……舍不得我的!他心里,还是信我的!他还是记得我们年少时的情分,记得我是他的青樱妹妹!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让如懿在绝望的泥沼中重新获得了支撑。她甚至为弘历的“苦心”找到更多“证据”:降位妃位又如何?位份还在!只要弘历哥哥的心在她这里,她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禁足思过?正好!她可以在这翊坤宫里“韬光养晦”,向弘历哥哥证明她的“隐忍”和“贤德”!至于皇后查访?有弘历哥哥在,她富察琅嬅又能奈我何?弘历哥哥绝不会让她真的找到什么“证据”来害我的!他需要我……需要我来制衡皇后,制衡其他蠢蠢欲动的人!

对,一定是这样!弘历哥哥……是在下一盘大棋!而我,是他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绝不会弃子! 如懿越想越笃定,方才那点不安烟消云散,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带着病态满足的、自我感动的红晕。她端起那碗冰冷的菜粥,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喝的不是粗劣的食物,而是弘历哥哥给予她的、名为“保护”的琼浆玉液。

容珮看着主子脸上那奇异的神情,听着她喃喃低语“弘历哥哥不会不管我的……”,心中一片冰凉和绝望。她隐隐觉得,主子似乎陷入了一个自己编织的巨大幻梦之中,而这幻梦,脆弱得不堪一击。

养心殿内,弘历放下手中的奏折,揉了揉眉心。后宫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他心知肚明。皇后富察琅嬅的恨意如同实质,她那不顾一切、几近疯魔的搜查姿态,他并非一无所知。对此,他心中只有冰冷的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不顾大局的皇后,己失去了作为国母的资格和理智。她查如懿?由她去查。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不触及他的底线(比如试图首接伤害永璂或动摇前朝),他乐得坐山观虎斗。乌拉那拉氏和富察氏斗得越凶,彼此消耗得越厉害,对他这个帝王而言,就越有利。她们斗得两败俱伤,他的皇权才更稳固。

至于如懿……弘历眼神微冷。将她降位禁足,确实有平息众怒、保护(或者说暂时冷藏)她、避免皇后首接发难的因素。但更深层的原因,是她的愚蠢、她的狂妄、她那封该死的“血信”彻底触怒了他!她需要受到严厉的惩罚,需要被狠狠敲打!让她在翊坤宫好好反省,认清自己的位置!她以为她是什么?还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喊他“哥哥”的青樱?她不过是他后宫平衡中的一颗棋子,一颗暂时还不能丢弃、但必须牢牢掌控的棋子罢了。她的存在价值,就在于她乌拉那拉氏的出身和她诞育的皇子永璂,可以用来牵制富察氏和其他势力。至于她本身那点可笑的情意和妄想,在帝王眼中,一文不值。

弘历端起茶盏,冰冷的瓷壁触感让他思绪更清明。皇后本该明白这制衡之道,可惜,永琮的死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让她变成了一个只知复仇的疯妇。弘历心中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帝王的冷漠。一个失去利用价值且不断制造麻烦的棋子……其下场,他心中己有盘算。只是,时机未到。

与翊坤宫的阴冷孤寂、长春宫的肃杀悲恸、养心殿的冰冷算计相比,永寿宫,俨然成了紫禁城里一个格格不入的“异数”。

殿内温暖如春。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螭兽熏炉里静静燃烧,散发出松木的清香,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窗明几净,几盆水仙开得正好,嫩黄的花蕊点缀着翠叶,为室内增添了几分明快与生机。

魏嬿婉穿着一身家常的藕荷色云锦夹袄,未戴繁复首饰,只簪了一朵新鲜的绒花,正坐在临窗的暖炕上,专注地……绣着一只小小的虎头鞋。针脚细密,配色活泼,充满了童趣。

弘历踏入殿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没有刻意营造的华丽,没有小心翼翼的逢迎,只有一种家常的、温暖的、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的宁静祥和。连日来被朝政和后宫纷扰搅得紧绷的神经,在这份静谧中,奇异地松弛下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魏嬿婉见到他,放下手中的针线,脸上绽开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没有过分的惊喜,只有恰到好处的恭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

“起来吧。”弘历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虎头鞋上,“这是……给永琪的?”

“回皇上,”魏嬿婉笑容温煦,带着母性的柔和,“永琪还小,穿不了。是想着天冷了,给永珹阿哥也做一双,孩子们穿着暖和,跑跳也方便。”她语气自然,仿佛关心其他皇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弘历心中微动。永珹的生母身份低微(辛者库出身),在宫中向来不受重视。魏嬿婉身为宠妃,却能想到给永珹做鞋……这份不刻意、不谄媚的关怀,在充斥着算计的后宫中,显得尤为珍贵。

他走到暖炕边坐下,魏嬿婉立刻奉上温度刚好的热茶和一碟精巧的、散发着淡淡米香的点心:“这是臣妾让小厨房新做的米糕,用新米磨的粉,加了点桂花蜜,想着皇上批折子累了,可以垫垫肚子,比那些油腻的点心清爽些。”

点心小巧精致,入口软糯清甜,带着米香和淡淡的桂花味,果然不腻。弘历连日来被各种糟心事搅得没什么胃口,此刻却觉得这简单的米糕格外熨帖。他喝了一口茶,目光扫过魏嬿婉沉静温婉的侧脸,再环顾这布置得温馨舒适、没有丝毫戾气的宫殿,一股久违的、名为“舒心”的感觉,缓缓流淌过心田。

这里没有哭嚎,没有怨恨,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虚情假意的奉承。只有宁静,温暖,和一个懂得分寸、体贴入微的女人。这永寿宫,竟成了他在这冰冷紫禁城中,唯一能喘口气、放下帝王面具的“净土”。

魏嬿婉并不多话,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偶尔续茶,或者轻声细语地说些永璐的趣事、御花园新开了什么花之类无关痛痒的闲话。她的存在,像一缕温柔的春风,无声无息地抚慰着弘历焦躁疲惫的心。

弘历闭了闭眼,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殿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争执,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放开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后娘娘!我有天大的冤情!我要告发翊坤宫的毒妇乌拉那拉氏!她害死了我娘!她草菅人命!她不得好死!她……”

是……小禄子的声音!

紧接着,是莲心那竭力压抑却依旧带着哭腔和某种决绝的嘶喊:“皇上!皇后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事关重大!求皇上、娘娘为惨死的宫人做主!为七阿哥讨个公道啊!”

那尖锐的、充满血泪控诉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破了永寿宫这片刻意营造的宁静祥和!

魏嬿婉脸上的温婉瞬间凝固,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随即化为恰到好处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看向弘历。

弘历猛地睁开眼,方才的舒心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打扰的极度不悦和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他看向殿门的方向,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

“李玉!”弘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外面怎么回事?把人都给朕带进来!朕倒要听听,是什么‘天大的冤情’!”

永寿宫的“净土”,终究还是被汹涌的暗潮,狠狠撕开了一道裂口。那裂口之后,是皇后刻骨的仇恨、小禄子血泪的控诉,以及……足以将翊坤宫彻底焚毁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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