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苦修”仍在继续,清汤寡水,死气沉沉。那日小禄子被拖下去时凄厉绝望的哭嚎,仿佛还萦绕在冰冷的宫墙间,最终被刻意遗忘的寂静吞噬。他像一块肮脏的抹布,被丢弃在阴暗潮湿、散发着霉烂气息的杂役房角落,的伤口在污浊里溃烂、流脓,每一次翻身都撕心裂肺。但更深的剧痛啃噬着他的心——娘亲断了药,断了活路。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脖颈,窒息感日夜不息。对乌拉那拉如懿的恨意,便在这绝望的温床上疯狂滋生,淬炼成最纯粹的毒。高烧、剧痛、绝望……他感觉自己正滑向无底的深渊,离死亡只差一口气。
就在小禄子意识模糊,以为自己即将烂死在这污秽之地时,一道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杂役房门口。不是进忠,而是永寿宫的首领太监—— 王蟾 。
王蟾用手帕掩着口鼻,眉头紧锁地扫视着这地狱般的环境,目光最终锁定了角落里那团几乎没了人形的影子。他带来的不是御医,而是一个粗糙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能吊命的干饼子和一小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劣质金疮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端着一碗浑浊的水。
“小禄子?”王蟾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算你命不该绝,遇见我们主子心善。想活命吗?想给你娘挣条活路吗?”
小禄子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缝,在黑暗中闪烁着濒死野兽般的微光。他认得王蟾,更知道王蟾背后站着的是谁——永寿宫的令嫔魏嬿婉,翊坤宫那位贵妃的死敌!绝望中突然看到一丝光亮,哪怕这光亮来自地狱,他也想抓住!
“想……奴才想……”嘶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带着不顾一切的渴望,“求王公公……救命!奴才……愿为令主子效死!”
王蟾示意小太监把水和药递过去,自己则退开一步,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器:“令主子知道你是被那翊坤宫的毒妇害惨了,家破人亡,实在可怜。她最是怜惜忠孝之人。”他刻意停顿,看着小禄子眼中骤然被点燃的、名为仇恨的火焰,“想报仇吗?想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也尝尝跌落泥潭、万劫不复的滋味吗?”
“想!”小禄子挣扎着,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奴才做梦都想!只要能报仇,奴才这条命,就是令主子的!”
“好!”王蟾满意地点点头,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鸷,“令主子就喜欢明白人。你的命,留着有大用。听着,眼下就有个机会……”
长春宫的气氛,比翊坤宫的“苦修”更为沉重窒息。浓重的药味日夜弥漫,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皇后富察琅嬅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原本温婉的容颜只剩下一片焦灼的死灰。她日夜守在永琮小小的病榻前,握着他滚烫的小手,感受着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
永琮不仅仅是她的骨肉,更是富察氏满门荣耀、乃至整个大清未来国运的象征!富察家好不容易出了她这位皇后,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份尊荣在她手中断绝?一个没有嫡子的皇后,一个无法诞育储君的富察氏,最终不过是史书上一抹黯淡的灰烬!永琮,必须活下来!他必须成为太子,成为未来的皇帝!这是她身为皇后、身为富察家女儿无法推卸的责任和宿命!
太医们轮番诊治,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针也施了无数次,可永琮的病情却像陷入了泥沼,高热反复,咳喘不止,小小的身体日渐枯槁。每一次微弱的呛咳,都像一把钝刀在琅嬅的心头反复切割。她的耐心,如同暴风雨中残破的船帆,正在被名为绝望的狂风一寸寸撕裂。
“废物!一群废物!”当又一次看到太医们束手无策地摇头时,琅嬅积压的恐惧和暴怒终于冲破了临界点。她猛地抄起手边一个珍贵的珐琅彩药碗,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和漆黑的药汁西溅,如同她此刻崩溃的心境。“滚!都给本宫滚出去!治不好七阿哥,本宫要你们统统陪葬!”
太医们面如土色,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莲心连忙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后:“娘娘息怒!娘娘保重凤体啊!七阿哥……七阿哥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天相?”琅嬅喃喃重复,眼神空洞,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不!是有人要害他!一定是有人害他!”她猛地抓住莲心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皮肉,“莲心!查!给本宫彻查!永琮的药、饮食、衣物、接触过的人……所有!所有可疑之处!本宫要看看,是哪个魑魅魍魉,敢谋害本宫的嫡子!敢断我富察氏的江山!”
莲心忍着痛,连忙应下:“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娘娘放心,掘地三尺,也定要把那黑心烂肺的找出来!”她明白,皇后娘娘的理智己被嫡子的生死和那沉重的“未来皇帝”之梦压垮,此刻的搜查,己不仅仅是查病源,更是一场带着血腥味的政治清洗预演。
翊坤宫的自虐式“苦修”和长春宫濒临崩溃的阴云,并未能阻挡住另一股暗流的涌动。
咸福宫的主位,纯妃苏绿筠,这段时日显得格外“焦心”。她频繁前往长春宫“探望”,送些据说能安神补气的滋补药材,对着形容枯槁的皇后抹眼泪,言辞恳切:“皇后娘娘千万保重!七阿哥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臣妾看着,心里真是刀绞似的疼……若是需要臣妾做什么,娘娘尽管吩咐,臣妾万死不辞!”
然而,她眼底深处闪烁的,却并非纯粹的悲伤。回到咸福宫,屏退左右,她对着心腹宫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瞧见皇后的样子了吗?快熬干了!永琮那孩子……怕是悬了。”她端起茶盏,轻轻撇着浮沫,“本宫的三阿哥永璋,敦厚仁孝,年岁也最长……”
“娘娘说的是,”心腹宫女会意地接口,“三阿哥是皇上临登基时降生的皇子,身份贵重。如今七阿哥病重,若真有个万一……论长论贤,三阿哥都是众望所归。”
苏绿筠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浅笑。富察琅嬅压在她头上太久了,凭什么她的儿子就一定是太子?永璋也是皇上的骨血!她精心教养的儿子,未必就比富察琅嬅的差!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她不能被动等待命运垂青。
“皇后那边查得紧,我们更要小心。”苏绿筠放下茶盏,眼神变得锐利,“不过,长春宫现在人心惶惶,正是‘帮忙’的好时候。上次让你准备的东西……”
“娘娘放心,”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那‘凝露香’无色无味,掺在安神汤里,神不知鬼不觉。只需……再添上一把小小的火,让七阿哥的‘福气’更薄些,让皇后娘娘的心……更乱些。”
养心殿里,弘历的怒火并未因那“削用度”的旨意而平息,反而在时间的流逝和永琮病情的反复中,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积蓄着更可怕的力量。翊坤宫如懿那封“血信”上每一个恶毒的字眼,都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瓦砾”、“贱奴”、“报应”、“扫清阴霾”……她竟敢如此轻贱他的血脉!如此恶毒地诅咒他的嫡子!
他手中的朱笔几乎要被捏断,奏折上的字迹在他眼前扭曲变形。每一次李玉战战兢兢地回报“翊坤宫一切如常,贵妃娘娘……清修甚笃”时,弘历眼中翻涌的杀意就浓烈一分。如懿那种沉浸于自我感动的“贤德”姿态,在他看来,无异于对他帝王权威最恶毒的嘲弄!他需要发泄,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毁灭,来平息这焚心的怒焰!
就在这压抑得几乎要爆炸的时刻,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轰然引爆了整个后宫!
七阿哥永琮的病情非但毫无起色,反而长春宫的三阿哥永璋、五阿哥永琪,甚至包括翊坤宫的 八阿哥永璂,竟也相继出现了高热不退、咳喘不止的症状!症状虽不如永琮凶险,但这突如其来的蔓延,瞬间击碎了所有人残存的侥幸!
恐慌如同瘟疫,以长春宫为中心,疯狂席卷六宫。宫人们窃窃私语,眼神惊惶,空气中弥漫着大难临头的绝望气息。难道……真是天谴?是那可怕的时疫?!
弘历闻讯,惊怒交加,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御案被他带得轰然作响!他第一反应便是如懿!那个毒妇!是她!一定是她怀恨在心,用那下作的手段害了他的永琮还不够,还要拖上他所有的儿子陪葬?!
“查!给朕彻查!封锁六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弘历的咆哮声响彻养心殿,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所有接触过阿哥们的宫人,所有经手过阿哥饮食药物的,统统给朕抓起来严刑拷问!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如此丧心病狂!”
整个紫禁城,瞬间被死亡的阴影和帝王的暴怒所笼罩。
翊坤宫,正沉浸在自我献祭般“清苦”中的如懿,听到永璂也病倒的消息时,浑身一震!手中的粗瓷碗“哐当”一声摔得粉碎,清粥洒了一地。
“永璂?!”她失声惊呼, 脸上的平静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慌取代——那不是纯粹母爱的痛楚,而是一种根基被撼动、筹码即将失去的恐惧!永璂是她与弘历哥哥血脉的结晶,是她未来尊荣最首接的依凭!他绝不能有事!他若有事,她拿什么去“共承大业”?拿什么去向弘历哥哥证明她的“价值”?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偏殿,扑到永璂的小床边。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听着他难受的哼哼声,如懿的心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她的希望,她的未来,正在被这突如其来的病魔吞噬!
恐慌在翊坤宫蔓延。而就在这时,一种诡异而恶毒的流言,如同阴暗角落滋生的霉菌,在宫人之间、在惶恐的窃窃私语中悄然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七阿哥病重时,翊坤宫那位可是说过什么‘报应’的……”
“对对!好像还说其他阿哥是‘瓦砾’……”
“如今连 八阿哥也病了……这……这莫不是……”
“诅咒啊!是诅咒!那封信……是血写的!带着怨气!”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降下惩罚了!这叫……反噬!”
“嘘!小声点!别让翊坤宫的人听见……可这……也太邪门了……”
“扫清阴霾……结果把自己儿子也扫进去了?”
“诅咒反噬”、“血信怨气”、“天降惩罚”…… 这些流言并非在某个场合被大声喊出,而是如同毒气般无孔不入地渗透,在每一个交头接耳的瞬间,在每一个惊恐的眼神交换中传递、发酵。恐惧的宫人们需要一个解释,一个替罪羊,而翊坤宫那封充满恶意的“血信”,就是现成的靶子。小禄子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或许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正看着这些由他(或他引导)散布的流言,如同毒藤般缠绕上翊坤宫。
当魏嬿婉“闻讯赶来”翊坤宫“探望”时,她并未大声疾呼,只是站在人群边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她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扫过如懿抱着永璂那惊惶失措的脸,听着周围宫人那压低的、充满恐惧和猜忌的议论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时机正好。 她不需要亲自点火,只需要让这燎原的野火烧得更旺些。
积压的恐惧和流言的毒液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无数道或惊恐、或愤怒、或嫌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齐刷刷地刺向呆立在永璂床前、面色惨白、心神俱裂的如懿!那些目光,不再是看一个贵妃,而是在看一个带来瘟疫和诅咒的、不祥的妖孽!一个连自己儿子都可能被“反噬”的毒妇!
“不……不是我!我没有诅咒永璂!永璂!我的永璂!”如懿感受到那千夫所指的恶意,巨大的恐慌让她语无伦次。她看着怀中痛苦扭动的永璂—— 这个她通往未来不可或缺的“凭证”, 再看看周围那些充满憎恨和恐惧的脸孔,一种灭顶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精心构筑的“贤德”形象,她向弘历哥哥证明的“深情”,在这恶毒的流言和现实的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弘历的雷霆震怒,皇后的疯狂搜查,纯妃的暗中筹谋,魏嬿婉的冷眼推波助澜,还有这如瘟疫般蔓延的流言与皇子们的“疫病”……所有潜藏的业火和暗涌,在这一刻轰然碰撞!
翊坤宫,彻底成了风暴的中心。
“来人!”弘历冰冷彻骨、带着滔天杀意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穿透混乱,在翊坤宫上空炸响,“将贵妃乌拉那拉氏,给朕拿下!押入慎刑司!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几个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应声而入,粗暴地架起在地的如懿。
“皇上!臣妾冤枉!永璂!我的永璂啊!”如懿凄厉的哭喊在混乱的翊坤宫回荡,绝望而破碎。她挣扎着看向永璂的方向, 眼中充满了对失去“未来”的恐惧,远甚于纯粹的母爱。
慎刑司的牢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光明,也似乎隔绝了她儿子微弱的哭声。黑暗,带着血腥和铁锈的气息,瞬间将她吞噬。业火焚身,幻梦成灰。而风暴,才刚刚开始。永璂的生死,成了悬在深渊之上、最脆弱的那根丝线,牵动着各方势力最敏感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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