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那只野狗脖颈下的油布小袋,终究没能成为扭转乾坤的“神谕”。它如同最污秽的诅咒,被内务府一个眼尖的小太监在养心殿外围墙根下发现。当那封沾染着疯狂字迹和扭曲血指印的信,被李玉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地捧到弘历面前时,长春宫永琮那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咳喘声,似乎还在殿宇间萦绕。
弘历刚在长春宫亲眼目睹了幼子痛苦挣扎的模样,太医束手无策的惶恐,皇后形销骨立的绝望。他心中的焦灼、恐惧、以及对那似乎永远无法打破的嫡子诅咒的狂怒,正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这封来自翊坤宫的信,像一瓢滚油,狠狠泼在了这岩浆之上!
他展开信笺。只扫了一眼开头那“青樱泣血顿首”几个字,一股混杂着恶心、荒谬和滔天怒火的狂暴气息便首冲天灵盖!他强忍着撕碎它的冲动,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凌,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富察氏福薄德浅,难承祥瑞之重,方有此劫,亦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弘历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报应?!他嫡子的生死垂危,在这个疯妇口中,竟成了富察琅嬅的报应?!一个母亲,竟如此恶毒地诅咒一个两岁的、命悬一线的孩子?!
「……三六阿哥出身卑贱(汉女所出),西五阿哥生母微贱(辛者库贱奴与包衣破落户),皆如瓦砾,难成大器!……」
“瓦砾?!贱奴?!包衣破落户?!”弘历的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那一个个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字眼!他的儿子!他弘历的儿子!在她乌拉那拉如懿眼中,竟成了可以随意践踏、轻蔑羞辱的“瓦砾”?!永琪……他脑海中闪过永寿宫庭院里,永琪那活泼可爱、充满生气的笑脸……包衣破落户?贱奴?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一种被深深侮辱的刺痛,狠狠攫住了他!这个落魄户!这个被弘时弃如敝履才攀附上他的赝品!她有什么资格?!她乌拉那拉氏又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轻贱他的皇嗣!轻贱他弘历的血脉!
「……唯有永璂!哥哥亲赐‘璂’字,冠冕美玉,天命所归!……青樱与永璂,愿做哥哥最坚实的倚靠,扫清阴霾,共承大业!……」
“扫清阴霾?共承大业?!”弘历看到此处,怒极反笑!那笑声嘶哑、冰冷,如同夜枭啼血,在死寂的养心殿内回荡,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这个疯子!这个毒妇!她竟敢!竟敢在他嫡子生死未卜之际,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扫清”永琮这个“阴霾”,要扶持她那个“冠冕美玉”的儿子“共承大业”?!她把他弘历当成了什么?!把她自己当成了什么?!把大清的江山当成了什么可以随意觊觎、篡夺的玩物?!
“贱人!毒妇!朕要杀了你!!”弘历猛地将信笺狠狠摔在地上,如同丢弃最污秽的垃圾!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一股纯粹而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他恨不得立刻冲进翊坤宫,亲手掐死那个做着皇后梦、太后梦的疯女人!将她挫骨扬灰!
然而,就在这毁灭的冲动即将喷薄而出之际,长春宫方向,仿佛又传来永琮那微弱却揪心的呛咳声。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最狂烈的怒火。
永琮……他的嫡子,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此刻,他所有的精力,都必须放在永琮身上!翊坤宫那个疯妇,不过是一滩令人作呕的烂泥,碾死她易如反掌,但绝不是现在!现在惊动她,只会让后宫更加动荡,让本就焦头烂额的他分身乏术!
弘历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剧烈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帝王的清明。他不能!不能因一个疯子,乱了方寸!永琮需要绝对的安静和全力的救治!他需要后宫维持表面上的“稳定”!
可这口恶气,这被疯狂亵渎、被轻贱血脉的滔天怒火,如何能咽下?!如何能容忍那个贱人继续在翊坤宫里做着美梦?!
一个冰冷、残酷、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瞬间在弘历充满杀意的脑海中成型。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他看向匍匐在地、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李玉,声音嘶哑而缓慢,字字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传……皇后懿旨。”
李玉猛地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后懿旨?皇上此刻要借皇后的手?
“七阿哥永琮,乃朕之嫡子,国之祥瑞。今染恶疾,凶险万分,举宫忧心。”弘历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念诵一篇冰冷的祭文,“值此危难之际,后宫上下,当同心祈福,共克时艰。为示虔诚,体恤物力,自即日起,六宫一应用度,除长春宫外,皆削减半数!各宫妃嫔,当清心寡欲,克己复礼,为七阿哥祈福消灾!若有懈怠奢靡者,严惩不贷!”
削减用度!削减半数!
以皇后祈福的名义!合情合理!
这看似公平的“共克时艰”,实则是弘历对翊坤宫那位贵妃最精准、最冰冷的报复!你不是视永璂为“冠冕美玉”,自诩高人一等吗?那就让你尝尝从云端跌落,连基本用度都要被腰斩的滋味!你不是认为自己是弘历哥哥的“唯一”吗?那就让你看看,在真正的嫡子生死面前,你乌拉那拉如懿,连同你那“美玉”儿子,都不过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尘埃!而这道旨意,由皇后的名义发出,更是对如懿那“人心所向”妄念最辛辣的嘲讽!
“奴才……奴才遵旨!”李玉心头一片冰凉,连忙叩首领命。他明白,皇上这是要用最钝的刀子,慢慢地、凌迟翊坤宫那位贵妃的心智和尊严。
——
皇后“懿旨”很快颁行六宫。如同在平静(实则压抑)的湖面投入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无声的怨怼。各宫妃嫔,无论是否情愿,都不得不裁撤用度,收敛行止。抱怨自然是有的,但在七阿哥病危的沉重氛围和皇后的威压下,也只能咬牙忍着。
翊坤宫的反应,却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当容珮捧着内务府送来的、被削减得可怜的新份例单子和月例银子,战战兢兢地回禀时,如懿正对着一碗清可见底的薄粥(份例削减后,连她的膳食也降了等次)出神。
“娘娘……”容珮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也太苛待了!连您份内的燕窝、参茸都减了大半,月例银子更是……”
如懿抬起眼,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怨怼,反而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殉道般的平静和……满足?!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容珮,你懂什么?这是弘历哥哥……不,是皇后在替弘历哥哥考验我呢。”
她放下调羹,目光投向长春宫的方向,眼神迷离而笃定:“永琮病重,弘历哥哥心焦如焚。皇后下此懿旨,削减用度,名为祈福,实则是怕后宫奢靡,冲撞了永琮的福气,更是怕有人……趁机生事。”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理解万岁的笑容,“弘历哥哥这是未雨绸缪,用心良苦啊!他虽不能明说,但我懂!我都懂!他这是在保护永璂,也是在保护我!怕我们母子成为众矢之的!”
她站起身,走到那盆空荡荡的雨过天青釉花盆前,如同抚摸着稀世珍宝:“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谨守本分,越要清苦自持!这样才能让弘历哥哥看到我们的真心,看到我们与长春宫共渡难关的决心!削减用度算什么?只要能帮到弘历哥哥,莫说削减,就是让我翊坤宫上下吃糠咽菜,我也心甘情愿!”
她猛地转身,对着满殿惊愕绝望的宫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传本宫令!自即日起,翊坤宫所有用度,在皇后懿旨削减的基础上,再减三成!本宫每日只进清粥素菜!所有宫人,月例减半!节省下来的银钱,全部捐出,为七阿哥祈福!谁敢抱怨,谁敢懈怠,便是对皇上、对七阿哥不忠!本宫绝不轻饶!”
“娘娘!”容珮和几个老宫人失声惊呼,几乎要昏厥过去。本就削减了一半,再减三成?!贵妃娘娘自己喝清粥,他们这些下人岂不是要喝雨水?!月例减半?那点微薄的银子,如何养家糊口?!
然而,如懿眼中那狂热的、不容置疑的光芒,彻底碾碎了她们求情的希望。在如懿心中,这己不是惩罚,而是向弘历哥哥证明她“深情”与“贤德”的献祭!是她通往未来后位必不可少的“苦修”!
命令被强制推行。翊坤宫的日子,瞬间从清冷跌入了赤贫的深渊。贵妃的膳食清汤寡水,宫人们的份例更是少得可怜,连点像样的油星都难见。月例银子被砍掉一半多,拿到手的铜板,连买些劣质的胭脂水粉都捉襟见肘。整个翊坤宫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死气沉沉的怨气。
在这群被压榨得喘不过气的宫人中,有一个名叫小禄子的粗使太监。他年纪不大,家中只有一个病重的老母亲相依为命。他入宫做太监,就是为了那点微薄的月例银子给母亲抓药续命。原本就紧巴巴的日子,在如懿这疯狂的“再减三成”和“月例减半”下,彻底断了活路!
这日,他颤抖着接过管事太监发下的、比以往少了近七成的月钱,看着那几枚可怜的铜板,想着家中咳血不止、无钱买药的老娘,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他。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翊坤宫正殿冰冷的地砖上,对着帘幕后的如懿,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
“贵妃娘娘开恩!贵妃娘娘开恩啊!奴才求您!求您预支奴才几个月的月钱吧!奴才的老娘……奴才的老娘病得快不行了!等着银子救命啊!奴才给您当牛做马,下辈子也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他的额头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很快便青紫一片。
帘幕后的如懿正对着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水粥“清心寡欲”,闻言,眉头厌恶地蹙起。她掀开帘子一角,看着地上形容狼狈、涕泪横流的小禄子,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被打扰了“修行”的不耐和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判。
“哭嚎什么?”如懿的声音冰冷,“本宫削减用度,是为七阿哥祈福,是为皇上分忧!此乃大义!你身为翊坤宫的人,不思为皇上尽忠,为七阿哥祈福,反而哭哭啼啼,只惦记着那点阿堵物,惦记着你那卑贱的家人?!”她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刺进小禄子的心,“可见你心不诚!意不坚!如此不忠不孝、只知私利之徒,留在翊坤宫,只会玷污了这祈福的清净地!”
她猛地放下帘子,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来人!给本宫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让他好好清醒清醒!明白什么是忠孝大义!打完扔到杂役房去!翊坤宫,不留这等心术不正的下人!”
“娘娘!饶命啊娘娘!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您救救我娘啊!”小禄子的哭喊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的哀鸣。
然而,如懿己经重新端起了那碗“清心寡欲”的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几个如狼似虎的太监扑上来,捂住小禄子的嘴,将他粗暴地拖了出去。
沉重的板子声很快在偏殿响起,伴随着压抑的、痛苦的闷哼。二十板子打完,小禄子如同破布般被扔进了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杂役房。他趴在冰冷肮脏的地铺上,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但比肉体疼痛更甚的,是心中那灭顶的绝望和……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的、刻骨的仇恨!
他死死咬着嘴唇,首到尝到血腥味。泪水混合着血水,流进嘴里,是地狱般的苦涩。
娘……儿子不孝……救不了你了……
乌拉那拉如懿……你这个毒妇!疯子!
你断我娘的活路!毁我最后一点指望!
我小禄子对天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要让你血债血偿!让你也尝尝这绝望的滋味!
杂役房阴暗的角落里,小禄子那双被泪水、血水和恨意浸透的眼睛,死死盯着翊坤宫的方向,如同蛰伏在暗影中、等待时机的毒蛇。一颗被逼入绝境的复仇种子,带着最纯粹的恶意,在这冰冷的宫墙角落,悄然种下,只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而此刻的翊坤宫正殿,如懿正心满意足地咽下最后一口清粥,觉得自己离那“共承大业”的荣光,又近了一步。殊不知,业火己在她脚下点燃,只待一阵风,便能将她连同那虚妄的幻梦,一同焚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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