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早己不复昔日的暖香旖旎。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劣质熏香都无法掩盖的霉味,沉甸甸地压在殿内每一个角落。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墙角摇曳,映照着巴林湄若(巴林贵人)那张苍白如纸、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汗水浸透了她散乱枯槁的头发,黏在额角和脖颈上,更显狼狈。她的手腕,竟被一条冰冷的铁链锁在沉重的雕花床柱上,磨破的皮肉渗出血丝,染红了腕间的破旧布条。
没有太医,只有两个眼神冷漠、动作粗鲁的接生嬷嬷。她们是内务府派来的,带着一种执行公务般的麻木,对床上贵人的凄厉哭嚎充耳不闻。殿门外,隐约可见持刀侍卫沉默伫立的影子,如同看守囚徒的狱卒。
“啊——!!”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宫缩袭来,巴林湄若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起,又被铁链狠狠拽回!她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恐惧、绝望和无尽的恨意。她知道自己完了,从被查出下毒、降为贵人、囚禁于此的那一刻起,她就完了。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生路,却也是她无法摆脱的耻辱烙印!皇上不会认这个孩子!她更无法从这孽种身上得到任何救赎!
不知过了多久,在巴林湄若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意识濒临涣散之际,一声微弱却尖锐的婴儿啼哭,终于划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个格格。”接生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毫无喜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她草草将啼哭不止的婴儿用一块半旧的明黄襁褓裹了裹,甚至懒得擦干净婴儿身上的血污。
皇七女。
这个名号,像冰冷的烙印,随着内务府记档太监尖细的唱名声,钉在了这个甫一出生便带着原罪的女婴身上。她是弘历的第七个女儿,却也是他此刻最不愿承认的孩子。她的降生,没有带来任何喜悦,只有更深重的枷锁和厌弃。
消息传到永寿宫时,魏嬿婉正倚在熏笼旁小憩。王蟾低声禀报:“储秀宫那位……生了。是个小格格,序齿皇七女。皇上……赐名璟妧。”
璟妧。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魏嬿婉记忆深处最黑暗、最血腥的角落!前世……那个在她怀中撒娇、被她倾尽所有卑微母爱、最终却用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她心窝的白眼狼女儿,那个剜心蚀骨的背叛者——璟妩!
璟妧……璟妧……读音何其相似!命运何其讽刺!
魏嬿婉缓缓睁开眼,眸中翻涌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喷薄而出!前世那冰冷的刀刃刺入身体的剧痛,那被亲生骨肉背叛的绝望,那刻入骨髓的耻辱,在这一刻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上来!她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孕育着另一个孩子的小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摧毁理智的滔天恨意。
好……真好!
巴林湄若……这一世,你果然替本宫……生下了这个“孽种”!
前世那个吸着她的血、最终将她反噬的白眼狼,这一世,竟托生到了她最恨的敌人腹中,顶着如此相似的名字,带着她母亲谋害君王的滔天罪孽降生!
魏嬿婉唇边缓缓绽开一抹艳丽至极、却冰冷彻骨的笑容。那笑容里,是积攒了两世的怨毒和一种扭曲的、大仇得报般的快意。璟妧?本宫倒要看看,这一世,在巴林湄若这个被厌弃、被囚禁、满心怨恨的生母身边,在这样充满恶意和屈辱的环境中长大,你这个“璟妧”,会变成一个怎样的……真正的魔女!你还有何资格,有何面目,来怨恨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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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的空气很快被另一种紧张取代。魏嬿婉的产期也到了。
与储秀宫的阴冷绝望截然不同,永寿宫灯火通明,熏着最上等的宁神香。太医院院判齐秉哲亲自坐镇,经验最丰富的接生嬷嬷侍立左右,宫女太监们屏息凝神,动作轻快有序。弘历虽未亲临,但李玉亲自守在殿外,代表着帝王无言的关注和期许。
生产过程相对顺利。当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响彻殿宇,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恭喜贵妃娘娘!是位健壮的小阿哥!”接生嬷嬷的声音充满了喜气。
阿哥!
王蟾立刻将消息传到殿外。李玉脸上也露出笑容,转身疾步去向养心殿报喜。
魏嬿婉疲惫地躺在产床上,汗水浸湿了鬓发。她听着那响亮的哭声,眼中却并无多少初为人母(对此子而言)的激动和柔软,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十阿哥。
序齿为皇十子。而在魏嬿婉的记忆里,这个孩子的前世——是那个早夭的十西阿哥永璐。
前世那个体弱多病、让她操碎了心却最终早殇、带给她无尽痛苦和遗憾的儿子……这一世,竟提前以十阿哥的身份降生了。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在魏嬿婉眼底掠过,是微不可察的痛楚?还是宿命轮回的冰冷?最终,都化为了深潭般的幽暗。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产后的冰凉,轻轻触碰了一下被嬷嬷抱到眼前的婴儿那皱巴巴、啼哭不止的小脸。
永璐……这一世,你不再是那个短命的十西阿哥。你会是十阿哥。你会活下去。但你……也只是本宫棋盘上,另一枚不可或缺、却注定无法得到全部母爱的棋子。活下去,替本宫,替你的哥哥永琪……守住这江山的一角吧。
她收回手,闭上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抱下去吧。本宫累了。” 对这个承载着前世伤痛记忆的儿子,她此刻心中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提不起半分亲近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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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令贵妃娘娘平安诞下十阿哥!母子均安!”李玉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气。
接连两个皇子降生的消息(尽管其中一个他并不在意),如同两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了弘历濒临枯竭的生命里!他蜡黄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不正常的潮红,深陷的眼窝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猛地从御座上首起身!
“好!好!天佑大清!天佑朕躬!” 弘历连声道好,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颤抖,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上的御笔一阵晃动。十阿哥!又一个儿子!而且是由魏嬿婉所生!是永琪的同胞手足!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朕果然天命所归、子嗣绵延不绝”的虚幻满足感瞬间冲垮了连日来身体的极度不适和对继承人的忧虑。永琪聪慧绝伦在前,如今又添一健康皇子!这江山,后继有人了!他的身体……一定还能支撑!他还能活到看着这些儿子们长大,看着他们兄弟齐心,拱卫大清!
“厚赏!厚赏永寿宫!令贵妃劳苦功高,赐东珠一斛,蜀锦十匹!十阿哥……赐名永璐!” 弘历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亢奋,仿佛那咳血的阴影、那死亡的恐惧,都被这新生的喜讯暂时驱散了。他甚至觉得,那沉重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疲惫感,都轻了几分。他弘历,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福泽深厚的真龙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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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
浓郁的血腥草药味中,混杂着一种焦躁不安的、如同困兽般的气息。如懿枯坐在菱花镜前,镜中的女人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曾经清丽的容颜被疯狂的执念和刻骨的嫉恨彻底扭曲。容珮抱着昏昏欲睡的永璂,忧惧地站在一旁。
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惶恐:“娘娘……娘娘!永寿宫……令贵妃……刚……刚生了!是……是个阿哥!皇上赐名十阿哥永璐!厚赏永寿宫……”
“什么?!” 如懿猛地扭头,动作之大,头上的金簪都甩落在地,发出刺耳的脆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报信的小太监,如同淬毒的鬼火,瞬间燃起滔天的烈焰!
“阿哥?!她又生了个阿哥?!” 如懿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撕裂耳膜,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刻骨的怨毒,“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包衣贱婢!那个心肠歹毒的毒妇!她能一个接一个地生儿子?!而本宫!本宫是弘历哥哥唯一的真爱!本宫才应该是为他诞育最多子嗣的人!本宫才应该是未来皇帝唯一的生母!”
巨大的、扭曲的嫉妒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她的心脏!魏嬿婉那张妩媚的脸,她所生的永琪那沉静聪慧的模样,还有这个新出生的十阿哥……在她脑中交织成最刺眼的画面!凭什么?!凭什么那个贱人能有健康的儿子,而她如懿,却只有永璂这一个需要她拼死守护的、尚在襁褓中的希望?!
她猛地站起身,如同被激怒的母狮,在殿内疯狂地踱步,华丽的宫装下摆扫过冰冷的地砖,发出沙沙的、令人心悸的声响。“弘历哥哥……弘历哥哥……” 她喃喃着,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疯狂的质问,“你看到了吗?那个贱人又在用她的肚子蛊惑你了!她生的儿子,怎么能比得上我们的永璂?永璂才是真龙!才是你唯一的继承人!你怎么能……怎么能让那个贱人又生一个孽种出来分薄永璂的圣眷?!你怎么能?!”
“娘娘息怒!保重身子啊!” 容珮看着如懿状若疯魔的样子,心惊胆战地劝道。
“息怒?本宫如何息怒?!” 如懿猛地冲到容珮面前,一把将昏睡的永璂夺了过来!孩子被惊醒,吓得哇哇大哭。如懿却充耳不闻,用力摇晃着永璂小小的身体,眼神狂热而偏执,声音尖利地对着啼哭不止的儿子嘶吼:
“永璂!你哭什么?!你是真龙天子!你是未来的皇帝!那些贱人生的孽种,都是匍匐在你脚下的蝼蚁!都是要来抢你东西的强盗!额娘不许你哭!额娘要你记住!记住这些人的嘴脸!记住你皇阿玛的偏心!等你登基的那一天……杀光他们!杀光魏嬿婉!杀光她的儿子!一个不留!这天下,只能是你一个人的!是弘历哥哥和额娘给你的!”
永璂的哭声在母亲疯狂的摇晃和尖利的诅咒中变得更加凄厉无助,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容珮看着眼前彻底陷入癫狂的主子和惊恐万状的小主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娘娘……己经彻底被那“唯一真爱”和“未来皇帝生母”的幻梦吞噬了,这深宫的每一次新生命降临,对她而言,都是射向她幻梦的毒箭,只会将她推向更深的疯狂和毁灭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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