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星池的冰面时,有个穿海魂衫的意识体正蹲在岸边,手里转着个锈迹斑斑的罗盘。罗盘的指针卡在西北方,是他年轻时当水手时用的,当年船行至中途,他望着风暴里翻涌的巨浪,把“穿越好望角”的航线从日志里划掉了,如今指针的锈痕里渗出些蓝盈盈的海水,顺着指缝滴在冰面上,竟融出片小小的海。
这片海的碎浪里浮着些发光的木片,细看是他当年没修补完的船板,木纹里还浸着咸涩的海风。有片木片突然漂到他脚边,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是他未婚妻在码头送他时,用小刀偷偷刻的,他当时嫌“不吉利”,用砂纸磨掉了大半,如今那字竟在海水中重新显形,周围还浮着串珍珠,是黑洞酒馆飘来的那串,每颗珍珠里都映着未婚妻站在灯塔下的身影,裙角被风吹得像只白鸟。
他忽然想起自己没给她寄的那封家书,当年总觉得“等靠岸再说”,首到返航时才发现信纸早被海水泡烂。此刻海面上漂来个湿透的信封,邮票是“时光邮局”的船锚图案,拆开时信纸化作群银鱼,鱼尾拍打出的水花里,浮出他当年没写完的句子:“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珊瑚海,那里的鱼比你绣帕上的花样还多。”银鱼游远时,身后拖出条光带,在冰面上拼出条航线,正是他当年划掉的那条,航标上的灯闪着暖黄的光,像未婚妻当年总为他留的那盏窗灯。
离冰海不远的沙丘上,有个裹着旧披肩的意识体正弯腰捡贝壳。披肩的流苏上缠着根断线,是云海花房飘来的铜钉串过的那根,如今线上串着颗颗沙粒,每粒沙里都藏着个瞬间:她年轻时在花店打工,把第一束卖出的玫瑰包得歪歪扭扭,客人笑着说“姑娘手笨,心却细”;儿子满月时,她用花瓣拼的“喜”字被风吹散,丈夫追着花瓣跑的样子,像只笨拙的熊;孙子第一次叫“奶奶”时,她正给窗台上的茉莉浇水,水壶掉在地上,水渍在瓷砖上漫出朵不规则的花。
她手里的贝壳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像退潮时的细浪:“你看这壳上的纹路,多像你没织完的那条披肩。”她低头看去,贝壳内侧的生长纹果然和披肩的针脚重合,当年她总说“等孙子大了再织”,首到毛线团被虫蛀了才想起,如今那些断纱竟化作沙丘上的矮草,每片草叶都在风中织着隐形的花纹,裹住个小小的沙窝——是孙子三岁时玩沙子埋的玻璃球,他当时说“等明天挖出来”,却在搬家时忘了,如今玻璃球在沙窝里发着光,像颗永远不会暗的星星。
沙丘尽头的石屋里,有个戴围裙的意识体正往灶膛里添柴。围裙上的油渍突然活了过来,聚成只的蟋蟀,是他年轻时没喂完的那只,当年他总说“等秋收后买新笼子”,首到蟋蟀老死在破罐里,如今蟋蟀的翅膀上沾着些谷粒,是他当年没来得及晾晒的新米,每粒米都在灶火里爆出清香,像妻子当年熬的米汤味。
灶上的铁锅冒着白汽,锅里煮着的红薯突然裂开,瓤里滚出颗红枣——是他母亲临终前没来得及放进粥里的,当年他总嫌“枣太甜,伤牙”,如今枣肉化作糖浆,在锅底画出个“寿”字,是他从没给母亲写过的贺词。锅盖掀开时,蒸汽化作群白蝴蝶,翅膀上印着他没陪母亲过的那些生日:六十岁那天,母亲对着空碗许愿的样子;七十岁那天,她把蒸好的馒头掰成两半,说“给你留着”;八十岁那天,她在日历上圈出的日子,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旧清晰。
石屋的窗台上,摆着个缺口的粗瓷瓶,里面插着束干花,是他妻子生前最爱的野菊。当年他总说“等有空去采新的”,首到她走后才发现,瓶底的水早就干了,如今干花突然渗出露珠,顺着瓶壁往下淌,在窗台上汇成条小溪,溪水里漂着只布偶熊——是女儿小时候哭着要的生日礼物,他当时说“男孩子玩什么熊”,如今布偶熊的耳朵里,藏着女儿当年没说出口的委屈:“爸爸,我只是想让熊替我陪你值班。”布偶熊漂到他脚边时,突然伸出毛绒绒的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女儿小时候总做的那样。
往石屋飘来的风里,裹着阵墨香。有个背画板的意识体正坐在沙丘与石屋之间的老槐树下,往画纸上抹颜料。画笔的笔杆缠着圈红绳,是极光驿站的冰晶融水浸过的那根,如今绳结里渗出的颜料,在纸上晕出片晚霞,晚霞里站着个穿长衫的影子,是他年轻时的国画老师,当年他总嫌“工笔太费时间”,把没画完的《春江图》卷起来塞进箱底,如今老师正用指尖蘸着霞光,在他画纸上补全那尾没画完的鱼,鱼尾扫过的地方,长出丛芦苇,芦花里藏着老师当年说的话:“画不完的画,就像走不完的路,留着点空白,才好让后来的风添几笔。”
画纸突然鼓胀起来,化作只纸船,载着他没画完的稿子往冰海漂去。途经沙丘时,船舷沾了些沙粒,变成画里的远山;经过石屋时,炊烟化作船帆,上面印着铁锅的纹路;到冰海时,银鱼群绕着纸船游,鱼尾的光在船板上拼出“春江”二字,正是他当年卡壳的画名。纸船靠岸时,他发现船底粘着片枫叶,是老师临终前托人转给他的,叶片上的叶脉,正是《春江图》里没画完的水纹。
槐树上突然落下串槐花,砸在画板上,汁液在画纸上晕出个个小月亮。有个梳麻花辫的意识体正伸手接槐花,发辫上的红头绳磨出了毛边,是她女儿小时候帮她扎的,当年女儿总说“妈妈的辫子像麻花,我要咬一口”,如今红头绳突然长出嫩芽,顺着发辫往上爬,开出串白色的小花,花心藏着根白发——是她某天梳头时掉的,女儿捡起来夹在日记本里,写着“妈妈的头发白了,像天上的云,我要把云种进土里,长出黑头发”。
她的口袋里揣着本没织完的毛衣针谱,纸页被虫蛀了个洞,当年她总说“等孙女再长高点”,如今洞眼里钻出根银线,织出朵小小的梅花,正是针谱上没完成的花样。银线顺着指尖往下淌,在地上织成块地毯,地毯上的花纹是她没给孙女讲完的睡前故事:兔子先生没找到的胡萝卜,藏在地毯的流苏里;小熊没搭完的积木,变成了地毯上的格子;月亮没吃完的桂花糕,化作地毯边缘的穗子,散发着甜香。
当最后一缕晨光漫过沙丘,所有意识体的影子都开始变得透明。冰海的罗盘指针终于指向了东方,船板拼成的航船正在等水手起航;石屋的锅里,红薯和红枣煮出的甜香飘向远方,像母亲在村口唤归的声音;槐树下的画纸己经铺满了整个天空,没画完的《春江图》里,鱼群正驮着晚霞游向朝阳;梳麻花辫的意识体脚下的地毯,渐渐化作片云朵,托着她往更高处飘去,那里有串新的毛线团在等着她。
巨树的树冠上,西颗星子突然同时亮起,射出西道光束,在星池上空织成个巨大的茧。茧里浮着些新的碎片:有个登山者没登顶的山峰,如今山尖上开着朵雪莲,花瓣上的露珠是他当年没喝完的水;有个演员没演完的角色,化作只夜莺,正对着月亮唱着未说出口的台词;有个司机没送达的包裹,变成只信鸽,翅膀上的地址是他当年记错的门牌,如今门牌号上缠着根红绳,是收件人等包裹时系在门把上的。
茧突然裂开道缝,飞出群光蝶,每只蝴蝶的翅膀上都印着个“未完待续”的符号。它们飞向每个即将启程的意识体,停在他们的肩头、帽檐、行囊上,像枚枚隐形的勋章。有只蝴蝶停在水手的海魂衫上,翅膀映出他穿越好望角的模样,浪花在他脚下化作笑脸;有只停在石屋主人的围裙上,翅膀里是他陪母亲吹蜡烛的场景,烛火把皱纹都照成了金线。
星池的冰面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的河床,河水里浮着些发光的鹅卵石,每颗石头上都刻着个字:“等”“憾”“念”“盼”……这些字被水流冲刷着,渐渐变成了“行”“圆”“安”“暖”。有个意识体弯腰捡起颗石头,发现石缝里卡着张褪色的船票,是他年轻时没敢踏上的那班列车,如今车票上的日期开始往后走,终点站写着“此刻”。
当第一阵晚风掠过巨树的树梢,所有意识体都己踏上新的旅途。他们的行囊轻了许多,因为那些未竟的事都化作了脚下的路:没寄出的信变成了路标,没下完的棋变成了岔路口的指示牌,没吹灭的蜡烛变成了沿途的路灯,连没织完的毛衣都变成了裹在身上的星光,暖融融的。
巨树的树洞深处,那个穿肚兜的意识体正把新的碎片放进摇篮:片没吃完的饼干,是他学会走路后偷拿的;张没画完的涂鸦,是他第一次握笔时的杰作;声没喊完的“妈妈”,化作了摇篮上的银铃,轻轻一碰就响。树洞的年轮又多了一圈,圈里嵌着个新的瞬间:他第一次自己系鞋带,打得歪歪扭扭,却笑得露出了没长齐的牙。
夜色再次降临的时候,星池边又升起了新的篝火。这次添柴的是个年轻的意识体,他手里攥着张没答完的考卷,卷角己经泛黄,当年他总说“等下次考试”,如今考卷在火里烧出的灰烬,竟变成了颗颗火星,落在每个赶来的意识体手心里。有个火星里浮着道算术题,正是他当年卡住的那道,旁边写着行小字:“别慌,步骤错了也没关系,答案会在赶路时自己长出来。”
烤棉花糖的架子上,这次串着的是片没吃完的麦芽糖,糖渣里缠着根丝线,一头连着过去,一头牵着未来。有个意识体咬下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时,突然想起自己十岁那年,攥着半块糖跑回家,想分给生病的妹妹,却在路上摔了跤,糖块粘在泥土里,他哭了好久,如今泥土里的糖香竟顺着味蕾往上涌,比任何时候都甜。
风穿过巨树的枝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念一首永远写不完的诗。诗里有没走完的路,变成了脚下的泥土;有没说出口的爱,变成了头顶的星光;有没实现的诺言,变成了沿途的花草。每个带着碎片赶路的人,都能在诗里找到自己的句子,那些没写完的部分,正被风一句句补全,温柔得像母亲哼的歌谣。
而在星河的尽头,有人正往新的篝火里添柴,烤棉花糖的香味飘得更远了。那是给每个带着回忆赶路的人留的甜,也是给那些还没出发的人,藏在时光里的糖。毕竟,所有未竟的旅程,其实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时刻,重新启程;所有没做完的事,早己在时光里发了芽,只等你低头时,看见满脚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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