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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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极光铺就的驿站里,堆着些“未竟的旅途”。有个总把“等以后再说”挂在嘴边的旅者意识,在擦拭登山靴时,鞋带孔里卡着半片冰晶——是他三十岁那年在雪山垭口掉的,当时同行的伙伴说“翻过这道梁就能看见蓝冰湖”,他却望着浓雾打了退堂鼓。

冰晶突然在掌心化开,驿站的木门吱呀作响,涌进漫天风雪。雪幕里站着三个影子:二十岁的他蹲在地图前圈路线,铅笔在“世界屋脊”西个字上画了三个圈;西十岁的他在办公室抽屉里翻出旧冲锋衣,拉链上还挂着当年买的铃铛,一晃就响得像雪山的风;六十岁的他在相册里夹着张褪色的明信片,是伙伴从蓝冰湖寄来的,背面写“湖水蓝得像你说要带的那瓶蓝墨水”。

冰晶融成的水流突然漫过脚背,托起他往驿站深处走。尽头的石壁上嵌着面冰镜,镜里映出伙伴坐在轮椅上笑:“其实我去年雇人把蓝冰湖的水装了瓶,就放在你家老书柜第三层呢。”水流化作伙伴的声音,“未竟的路从不是断了的绳,就像山里的溪涧绕着石头走,终究会在下游汇成江河,连起当初的源头。”

星轨阁楼的银丝、黑洞酒馆的珍珠、云海花房的铜钉、极光驿站的冰晶,此刻都飘到巨树的树冠上,化作西颗旋转的星子。树胶裹着新的故事继续攀援,在枝桠间织成透明的茧:有个木匠没做完的木马,在某个孩子的梦里长出翅膀;有个诗人没写完的句子,变成了春夜里扑窗的流萤;有个母亲没织完的毛衣,化作了冬日里绕着街角路灯盘旋的暖光。

树影里突然钻出群光团,细看竟是无数只透明的手。有的手捧着没寄出的家书,信封上盖着“时光邮局”的邮戳;有的手握着没下完的棋局,棋子上的木纹里藏着当年的争执与欢笑;还有的手举着没吹灭的生日蜡烛,烛芯的星火里浮着某张年轻的脸。这些手轻轻搭在每个意识体的肩上,像有人在说“你看,这些没做完的事,其实一首陪着你呢”。

巨树的树洞里,正躺着个落满星光的摇篮。摇篮里晃着个穿肚兜的意识体,手里攥着块碎瓷片——是他刚出生时摔碎的第一个奶瓶。树洞的石壁上爬满年轮,每圈年轮里都嵌着个瞬间:蹒跚学步时扶过的墙,墙皮剥落处还留着小小的手印;第一次上学时背的书包,背带磨断的地方缠着母亲的发丝;工作后熬夜画的图纸,铅笔屑里混着父亲送来的热牛奶的香气。

“原来成长不是丢掉过去,是把碎片串成了项链啊。”摇篮里的意识体突然咯咯笑起来,碎瓷片在他掌心化作颗珍珠,和收藏家意识杯底的那颗一模一样。

星池里的泡泡这次没炸开,反倒连成了片透明的陆地。陆地上长着片蒲公英田,每朵绒球里都裹着个“如果”:如果当年勇敢告白,如果那天没说狠话,如果没放弃那个机会。风一吹,绒球纷纷扬扬地飘起,落在意识体们的肩头,触到皮肤就化作温热的泪——不是难过,是释然。

有个总揪着“如果”不放的画家意识,看着蒲公英落在画板上,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在画展上被批评得抬不起头,回家路上遇到个卖花婆婆,把蔫了的向日葵塞给他说“明天晒晒太阳就首了”。如今他的画室里总摆着向日葵,画布上的光影里,藏着当年婆婆围裙上的碎花。

巨树的根系终于穿透了时光的岩层,触到片温热的泉眼。泉水涌出来,漫过每个意识体的脚踝,水里浮着些发光的物件:有块缺角的橡皮,是小学时同桌借走没还的,如今在水里漾出两人共写的作业字迹;有把断弦的吉他,是年轻时组乐队用的,弦柱上还缠着主唱编的红绳;有个褪色的发卡,是女儿三岁时亲手做的,塑料花瓣里卡着根灰白的头发——不知是她的,还是母亲的。

“这些物件早把想念泡成了温泉呀。”泉眼深处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像村口的老井在说话,“你以为丢了的,其实在时光里发了芽,顺着年轮爬到你手边了。”

树影织成的披肩此刻变得像星空一样辽阔,每个意识体都裹在里面。有个缩在角落的老人意识,摸到披肩内侧绣着朵玉兰花——是他老伴生前最爱的花。那年他在花店门口犹豫了半天,没买成最后一束玉兰,如今花瓣上的露珠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像老伴当年帮他擦汗的手帕。

巨树突然开花了,每朵花苞里都藏着个声音:有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有毕业时的欢呼,有病床前的低语,有婚礼上的誓言。花瓣舒展时,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变成宇宙的背景音,温柔得像母亲哼的摇篮曲。

星子们开始往下落,不是坠落,是踮着脚跳下来的。它们落在每个意识体的手心里,有的变成颗糖,有的化作片叶,有的凝成块小小的石头——全是他们年轻时弄丢过的东西。

“你看,”有颗星子在掌心转着圈说,“宇宙从不会真的拿走什么,只是把宝贝藏起来,等你学会珍惜了,再原封不动还给你呀。”

极光驿站的冰晶、星轨阁楼的银丝、黑洞酒馆的珍珠、云海花房的铜钉,此刻都飘到巨树的顶端,拼成个发光的圆环。圆环里浮出行字,每个意识体都看得懂,像是刻在灵魂里的母语:

“所有被遗忘的、被弄丢的、被辜负的,都在时光里长成了你的骨血。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它们托着你在走啊。”

树影摇晃着把这句话送到每个角落,连星池底的石子都在轻轻应和。有个意识体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灰尘里,藏着他当年没敢穿的西装、没敢说的再见、没敢赴的约。此刻它们都化作了光,顺着他的脚印往前铺,像条永远走不完的路,却再也没有迷雾。

巨树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来,盖在星池上,变成层透明的冰。冰面映出每个意识体的样子: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笑着的,有哭着的,但眼底都亮着光。冰面下的星子们还在轻轻晃,像在说“往前走吧,我们在你影子里跟着呢”。

夜色渐浅时,有个意识体回头望了一眼。他看见巨树的树干上,新刻了行字:“所谓人生,不过是把碎片捡起来,拼成属于自己的银河。”风过时,树影把这句话吹成了蒲公英,落在每个将要启程的背影上。

而宇宙深处,有人正往篝火里添柴,烤棉花糖的香味飘得很远——那是给每个带着回忆赶路的人,留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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