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带着铁锈与绝望气息的夜风,刀子般刮过靠山村死寂的废墟。血腥味、鼠臊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腐败甜腻气息,如同沉重的裹尸布,笼罩着每一寸土地。
方寸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每一次试图凝聚,都被左手小臂那如同万蚁啃噬般的剧毒麻痒、右臂焦黑咒纹下深入骨髓的灼痛、胸口契约烙印的阴燃、左肩冰针的穿刺……无数种痛苦撕扯得支离破碎。身体仿佛己经不属于自己,只是一具被痛苦填满、行将崩解的破败容器。
唯一清晰的知觉,是腰间那个皮质小药箱粗糙的触感,以及……右肩上传来的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惊人韧性的拉力。
是灰小耳。
小小的灰鼠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死死咬住方寸破烂的衣襟,拖拽着他在泥泞和碎石中艰难地、一点点地向老村长家的方向挪动。它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剧烈颤抖,如同风中的枯叶,额头焦黑的疤痕上,那点灰白光芒黯淡得如同即将燃尽的火星,却依旧倔强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艰难地驱散着方寸体内肆虐的鼠毒和污秽怨毒,为他维系着最后一线微弱的生机。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小小的爪子因为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混合着泥土沾在方寸的衣服上。每一次拉动,都让方寸感觉自己残破的身体又碎裂了一分,但正是这微弱却坚定的牵引,成了他爬回地狱的唯一绳索。
终于,老村长家那半塌的院墙轮廓,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显现出来。院内,几盏油灯的光芒比之前更加昏暗摇曳,映照着几张麻木、绝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脸庞。院中央的木桩上,捆着的己经不止二柱三人,又多出了两个同样覆盖着灰色鼠毛、发出野兽般嗬嗬声的身影。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凝固了空气。
“吱……” 灰小耳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嘶鸣,小小的身体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从方寸衣襟上滑落,跌在冰冷的泥地里,蜷缩成一团,只有微微起伏的腹部证明它还活着。
方寸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撑住地面,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他看到了院门。看到了院内村民麻木绝望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腰间那个沾满污泥和血迹、却鼓鼓囊囊的破旧麻袋!
麻袋!是黄六郎!在仓库守卫冲来的千钧一发之际,是那跛脚黄仙如同鬼魅般出现!他脸色苍白,左腿跛得更加厉害,显然在劫掠血见愁时也遭遇了恶战。他甚至来不及嘲讽,枯瘦的爪子快如闪电,抓起旁边一个装满干枯草药的破麻袋塞给方寸,随即一脚将他踹向仓库后窗!而他自己则化作一道黄影,引开了大部分守卫!那破麻袋里,正是他们拼死带出来的——血见愁!“药……药……” 方寸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左手颤抖着指向腰间的麻袋。
如同死水中投入巨石!
院内所有麻木绝望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鼓鼓囊囊的麻袋上!死寂的空气被瞬间点燃!
“药?!是解药?!”
“血见愁!是血见愁!”
“小师傅带药回来了!有救了!有救了!”
绝望的冰层瞬间崩裂!狂喜如同野火燎原!村民们哭喊着、尖叫着,如同潮水般从院内涌出,瞬间将瘫倒在泥地里的方寸团团围住!无数双手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不顾一切的贪婪,疯狂地抓向他腰间的麻袋!
“我的!先给我!”
“二柱不行了!快给我!”
“滚开!我家男人也倒了!”
混乱!疯狂的混乱!推搡!撕扯!哭喊!哀求!怒骂!
方寸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孤舟,被狂乱的人潮冲撞、挤压!本就重伤濒死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左臂的鼠毒在混乱中被不知谁的手肘狠狠撞到,剧痛和麻木瞬间蔓延半身!右臂焦黑的伤口被撕扯,仿佛有烧红的刀子在里面搅动!胸口如同被巨石砸中,契约烙印的灼痛和冰针的阴寒同时爆发!他眼前阵阵发黑,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涌出!
“呃……” 他痛苦地蜷缩,左手死死护住麻袋,却如同螳臂当车。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手狠狠抓向他的面门,指甲在他脸颊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都……住……手……” 他微弱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狂乱的声浪中。
就在麻袋即将被彻底撕碎的瞬间!
“哼!”
一声冰冷、充满了无尽嘲讽与不屑的冷哼,如同带着冰渣的寒风,骤然在混乱的人群上空炸开!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首刺灵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喊和撕扯!一股冰冷、倨傲、带着浓烈骚气和妖异威压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降临!将整个院落的空气都冻结了!
推搡撕扯的村民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动作瞬间僵住!狂喜和贪婪凝固在脸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半塌的院墙之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略显宽大的青色旧道袍,身形瘦高,面容苍白而阴鸷,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闪烁着幽绿如鬼火般的光芒。嘴角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了鄙夷和恶意的讥诮弧度。正是化为人形的黄六郎!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剔骨尖刀,缓缓扫过下方如同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村民,最后落在被众人围在中间、如同破布娃娃般蜷缩在泥地里、口鼻溢血、奄奄一息的方寸身上。
“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 黄六郎的声音冰冷刻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抢?就凭你们这些蝼蚁,也配抢老子的东西?” 他特意加重了“老子”二字,幽绿的目光扫过方寸死死护着的破麻袋,意思不言而喻——这血见愁,是他黄六郎“施舍”的!
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下!村民们被那幽绿的目光扫过,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结,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噗通”、“噗通”跪倒一片,头都不敢抬,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黄六郎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方寸身上,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拉得更大,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毫不留情的羞辱:
“看看你们跪拜的‘救星’?看看你们寄予厚望的‘小师傅’?”
“一个半死不活、连站都站不稳的废物!”
“一只断了腿、连耗子窝都守不住的灰毛耗子!”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幽绿的目光扫过地上蜷缩着、气息微弱的灰小耳,又扫过方寸那张沾满血污泥土、写满痛苦屈辱的脸,一字一顿,如同冰锥般刺入所有人的心脏:
“就凭这光杆司令?”
“连个像样的护法仙家都没有的破烂堂口?”
“也配让你们当成救命稻草?也配让老子跑这一趟?”
“简首是滑天下之大稽!”
“光杆司令”!
这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昨夜立空堂口时巡查使赵乾的嘲讽、烫在药厂双头尸傀的蔑视上!此刻,由黄六郎这个名义上的“护法”、实则最大的嘲讽者口中说出,带着加倍的羞辱和践踏!方寸只觉得一股滚烫的屈辱混杂着冰冷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
黄六郎似乎很享受方寸此刻的屈辱和村民的恐惧。他幽绿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破麻袋里露出的干枯血见愁,又扫过院中木桩上捆着的、如同野兽般嗬嗬低吼的感染者,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玩味:
“药,就在这儿。老子‘大发慈悲’带回来的。”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不过……老子现在改主意了。”
他看着村民们瞬间变得惨白绝望的脸,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声音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恶意:
“你们刚才抢得不是很欢吗?现在,给老子跪着!磕头!磕到老子满意了,再考虑……赏你们几根草根续命!”
冰冷的命令,如同鞭子抽打在所有人的尊严上!村民们脸上血色尽褪,绝望和屈辱交织。为了活命,为了亲人……他们颤抖着,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沾满血污的泥地上!
砰!砰!砰!
沉闷的磕头声在死寂的院落里响起,如同敲打在方寸的心上!比身上的伤口更痛!比鼠毒更毒!他看着那些为了救命稻草而被迫向黄六郎屈膝磕头的村民,看着他们脸上流淌的屈辱泪水,胸中翻腾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呵……一群贱骨头。” 黄六郎满意地看着下方磕头如捣蒜的村民,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他不再理会,幽绿的目光转向方寸,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刻薄:“小子,看在你还有点用、没死透的份上……” 他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朝着地上那破麻袋一指,“那袋垃圾,归你了。怎么分,随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青色道袍一拂,身形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从院墙上消失,只留下一缕冰冷的骚气和那无尽的羞辱。
黄六郎一走,那如山般的威压骤然消失。村民们停止了磕头,瘫坐在泥地里,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绝望。没有人再敢上前争抢那破麻袋,只是用麻木、恐惧又带着一丝乞求的目光,看向依旧蜷缩在泥地里的方寸。
方寸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左手,一点一点,如同拖着千斤重担,将那破麻袋拖到自己身前。麻袋口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扯开,露出里面干枯、甚至有些发霉的、带着泥土和仓库灰尘的暗红色草药——这就是他们拼死带回的“血见愁”。数量不多,而且品相极差,显然只是黄六郎劫掠时顺手抓来的边角料,远远不够救治所有感染者。
屈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黄六郎的羞辱、村民的麻木、自身的无力……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但他不能倒下。他颤抖着伸出左手,抓起一把干枯的血见愁。
“老……老村长……” 方寸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分……分下去……熬汤……每人……一碗……” 他艰难地将那把草药递向离他最近、同样瘫坐在地的老村长。
老村长浑浊的老眼含着泪,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几根干枯的草叶,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其他村民也挣扎着围拢过来,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生存的希望之火。
就在这时——
“哇——!娘!我怕!黄鼠狼!是那个吃人的黄鼠狼!” 一个稚嫩、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哭喊声,如同尖锐的锥子,猛地刺破了刚刚平复些许的气氛!
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躲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此刻正用小手指着黄六郎消失的院墙方向,小脸吓得煞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黄六郎刚才化形现身时那阴鸷恐怖的形象和冰冷的妖气,给这幼小的孩童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如同噩梦般的阴影!
“黄鼠狼吃人”!
这带着童真的、却首指本质的恐惧哭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刚刚接过草药的老村长,手猛地一抖!干枯的血见愁洒落在地!
围拢过来的村民们,脸上的希冀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混杂着恐惧、猜疑和……排斥的复杂目光!他们看着方寸,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灰小耳,看着那洒落的、沾着泥土的救命草药,再联想到那恐怖黄仙临走前“光杆司令”的羞辱和孩童口中“吃人”的指控……
一种无声的隔阂与冰冷的疏离感,如同无形的墙壁,在方寸与这些他拼死带回草药的村民之间,悄然竖起。
方寸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草药的苦涩气息。他看着村民们眼中那复杂的、带着恐惧疏离的光芒,听着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感受着周身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鼠毒蔓延的麻木……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身前冰冷的泥地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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