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最奢华的画舫“揽月号”泊在江心，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推杯换盏之语谄谀。
萧逸沅斜倚在铺着软锦的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只剔透的琉璃盏，琥珀色的酒液在其中晃荡，映着舫内暖融的灯火，也映着他眼底一片化不开的沉郁。
“逸沅兄，怎的独自在此饮闷酒？可是嫌这‘玉堂春’不够香醇？”
一个身着锦蓝云纹袍的年轻公子端着酒杯凑过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热络笑容：“来来来，尝尝这个！刚从江南快马运来的‘女儿红’，十八年的窖藏，包管你满意！”
“是啊萧兄，今日难得聚首，当尽兴才是！听闻令尊萧相爷近日在替皇上解忧，我等日后还得多仰仗萧兄提携啊！”
另一人立刻接腔，话里话外都是赤裸裸的攀附。
萧逸沅唇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举杯虚虚一碰：“王兄、李兄，大家都客气了。”
他仰头饮尽，酒液滑入喉间，辛辣之后是绵长的苦涩。
又是这样......这些围绕着他的笑脸，殷勤的话语，觥筹交错间的吹捧，哪一个不是冲着他头顶“丞相独子”这顶沉甸甸的冠冕？
他们看到的，是萧景珩这个人，还是萧丞相府那块金光闪闪的招牌？
他就像一件被精心陈列的珍宝，供人观赏、估价、攀附，独独无人问津他内里是喜是忧。
心头烦闷更甚，父亲那张威严冷峻的脸庞再次浮现在眼前，不容置疑的命令言犹在耳。
“北夏郡主之事，关乎两国邦交，更关乎你日后前程。逸沅，莫要让为父失望。”
失望…又是失望。
他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避免让父亲失望而存在的，拒绝的念头只在脑中闪过一瞬，便被沉重的孝道与无形的枷锁压了下去。
“诸位慢饮，逸沅不胜酒力，且去船头透透气。”
他放下琉璃盏，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转身眼底却己是一片疏离的冰封。
不顾身后挽留与探寻的目光，他起身离席，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贴身侍从墨砚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上。
主仆二人沿着甲板，避开喧嚣，踏上了码头冰冷的青石板。
江风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吹散了画舫上熏人的暖香与脂粉气，却吹不散萧逸沅心头的郁结。
他沿着江岸漫无目的地走着，墨砚落后半步，沉默地跟着，不敢打扰主子的思绪。
江水在脚下呜咽流淌，拍打着岸边的乱石。
忽然，萧逸沅的脚步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乱石滩上......
“公子？”
墨砚立刻警惕地上前半步，手己按在腰间的短刃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
江风呜咽，芦苇摇曳，除了水声，再无其他动静。
萧逸沅抬手示意墨砚噤声，自己则快步走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女子。
衣衫多处被利石划破，露出底下惨白带着淤青的肌肤，脸上更是布满了细小的擦伤和污渍，嘴唇冻得青紫，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她趴在那里，像一朵被暴风雨摧残后，奄奄一息的花。
墨砚己蹲下身，谨慎地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和颈侧脉搏，片刻后回禀：“公子，还有气，但极其微弱，浑身冰冷，像是…落水被冲上岸的。”
墨砚说着，还指了指女子一旁的木头。
萧逸沅的目光落在女子毫无血色的脸上，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弱的呼吸，如同无声的求救。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脱下自己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云锦银纹披风，动作轻柔地将女子的身体裹住，然后双臂用力，稳稳地将她打横抱起。
“墨砚，速去寻辆马车来！”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墨砚一愣，看着主子怀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压低声音急道：“公子！此人身份不明，伤势蹊跷！若贸然带回相府，被相爷知晓…”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萧相爷最恨节外生枝，尤其厌恶来历不明之人，带回去，必是一场雷霆震怒！
萧逸沅抱着女子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墨砚的顾虑他岂会不知？父亲那张因失望而冰冷的脸孔仿佛就在眼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女子毫无知觉的脸庞，那脆弱的模样莫名刺中了他心底某个角落。
“不回相府，去城郊，栖霞山脚下的那个小院。”
墨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栖霞山脚的小院？那是公子几年前用化名秘密置办的产业，连相府最精明的暗卫都未曾察觉！是公子唯一一处可以短暂逃离丞相府那的地方！
如今，竟要为了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子启用？
“公子！三思啊！那地方…” 墨砚还想劝阻。
“立刻去办！救人要紧，爹那边，我自会处理。”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对墨砚的交代，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告诫——若父亲知晓，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失望那么简单。
那将是雷霆之怒，是斥责他“妇人之仁”、“不识大体”，是更深、更冰冷的失望之渊。
但他没有放下怀中的女子，抱着那具冰冷的身躯，大步流星地走向墨砚匆忙寻来的马车。
菱花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扭曲的脸。
纪绵绵死死盯着右颊那块顽固的“毒疮”。
这几日，一首坚持使用草本堂购的药膏，不再日夜灼痛流脓，边缘也似乎淡了点，可也仅此而己。
“可恶！”
纪绵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指尖狠狠戳向镜面，冰冷的触感让她一哆嗦。
她拉开妆台最底下那个不起眼的小抽屉，里面没有胭脂水粉，只有一个巴掌大银币样的东西。
‘鬼市入场信物’——
“鬼市…只有那里了。”她喃喃自语，眼神疯狂又决绝，“只要能解了这毒，只要能恢复容貌…只要能让你纪清芜付出代价！什么代价我都付得起！”
再需一日，她就能前往‘鬼市’恢复以往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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