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自那日暗中护送薛家进入京城后,因二人形貌异于常人,为避免经常出入被人察觉,便躲在了外城中一处道观里。
这处道观乃是跛足道人当年有意点拨的一位妇人所建,那妇人深知跛足道人法力高深,对于二人的借住自然不敢怠慢,每日尽心伺候,往来传递消息,以期能获得一些符纸傍身,跛足道人还有用她的时候,也就随手赐下了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术。
这日晚饭过后,癞头和尚摸着头上脓疮叹道:“道兄,你我奔波一生,这副模样哪还有半分修行人的体面?”
跛足道人饮尽杯中之物,眯眼道:“和尚怎的糊涂了?警幻仙姑许我们事成后同登仙界,眼下这些皮相之苦算得什么?”
说着指了指自己溃烂的脚踝,“便是三藏取经,不也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阿弥陀佛。”癞头和尚望着手上皲裂的疮痂,道了一声佛号:“可这些年来所为,尽是毁人姻缘、败人家业之事。世俗有言:‘头上生疮,脚下流脓’,你我二人落得如此,怕是业报所致...”
“糊涂!”跛足道人突然压低了声音,“那贾府烈火烹油般的富贵,若无劫难磨砺,如何消受得起?”
他凑近语重心长地劝道:“那三藏法师取经路上所经的磨难,不是仙佛坐骑就是星宿下凡,哪有几处真正的磨难?同样,若我们不出手,他们一干人生于富贵之家,只怕到死都不会有什么阻碍,又如何历劫呢?”
“只消完成了警幻仙姑的法旨,咱们便能跟这些人一样,事后仍旧归于仙界,超脱于世间,自此逍遥长生,岂不美哉?”
癞头和尚经同伴相劝,半晌无语,最终长叹一声,手中佛珠“啪”地断线,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他望着满地乱滚的佛珠,苦笑道:“阿弥陀佛...老衲这副癞头疮,怕是连西天佛祖都不肯收的...”
跛足道人见和尚打了退堂鼓,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面青铜宝鉴。镜面水波荡漾间,竟显出癞头和尚头戴毗卢冠、身披锦斓袈裟的庄严法相。
“你看!”道人声音发颤,“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只要完成仙姑嘱托,立时便能恢复金身!”
癞头和尚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渐渐迷离。
就在此时,镜中忽放光华,显露出警幻仙子的身影。
仙子云髻高挽,眉间一点朱砂,手持玉柄拂尘,清冷的声音从镜中传来:“交待你们的事可都办妥了?”
癞头和尚当即端正心思,与跛足道人相视一眼,躬身禀道:“启禀仙姑,我二人按照仙姑吩咐,己将林家姑娘并薛家一家人都护送到了贾府之中,途中并无意外。如今薛家小姐正在闺中待选,我二人正待请示仙姑,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宝鉴中警幻仙子轻抚麈尾,平静道:“薛宝钗命中该与神瑛侍者历经情劫,岂能入宫?新皇继位正是要收拢羽翼的时候,若知晓薛家底细,必会纳她入宫。你二人务必阻了此事。”
“谨遵法旨。”二人齐声应诺。
仙子忽又问道:“今日遇宁荣二公英灵,言及府中得了助力,此事你等可知晓?”
跛足道人忙道:“回仙姑,是贾府姻亲周璋,现任三品参将,寄居府中多时。”
警幻眸中寒光一闪:“此人或碍本座大事。”
她司掌风月之债,正要收集风流冤孽用来修身,虽然没有洞悉天机朔本回源的大法力,却也知道此人或许会阻挠了她的计划。
警幻玉指轻扣镜面,发出清脆声响:“要想个法子,令他离了贾府才好。”
“小人们定当设法。”僧道合十应道。
“今日吾跨界而来,己被此方天道所忌。”警幻仙子说着,镜中身影忽然一阵模糊,似有雷霆在云层中隐隐作响。
宝鉴中仙子身影渐淡,最后只余一句:“往后你二人自行处事,待神瑛侍者归位,自有你等造化...”余音袅袅间,镜面重归混沌。
待宝鉴光华尽散,屋内忽陷入死寂。供桌上的烛火无风自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良久,跛足道人方才收了宝鉴,将道观主事马道婆叫了进来,询问她可有让秀女落选的办法。
“要说助她成功的办法我是没有的,可是坏事的办法就多了去了。”咦,这话好似在哪里听到过?总归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例子。
马道婆阴恻恻一笑,露出有些泛黄的牙齿,“这第一步上就可以让她刷落下来。在参与秀女选拔之前,户部会将写有秀女的花名册都呈交给皇上,由皇上来选择能参加选秀的女子,只消那薛宝钗的名册没有呈交上去,她便参加不了选秀。”
跛足道人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嗯...那薛家有人命官司在身,料也过不了关。”
“尊者放心,那户部赵大人的妻子也是我的老主顾,与我言谈的很是亲密。”
马道婆谄笑着应下,当夜便借着给赵夫人送安神香的名义去了赵府。
是日,户部衙门。
户部尚书赵如恭翻看着秀女名册,手指在“金陵薛氏”西字上顿了顿。想起王家请托之事,以及夫人昨夜枕边话:“那薛家虽是皇商,近来却听说有些官司缠身...”
他皱了皱眉,朱笔一挥,这名儿便被勾去了。
梨香院里,薛姨妈捧着退回的名帖,手指不住颤抖。那烫金帖子上的朱批“不取”二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你大姐姐元春当年选秀何等风光...”薛姨妈声音发涩,“怎么到了你这儿,连初选都...”话未说完,喉头己哽住。
宝钗却从容地将名帖收入描金匣中,轻抚母亲肩头:“妈且宽心。女儿原想着,若入了宫,反倒要累母亲独自照料哥哥。如今这般,岂非天意?”
薛姨妈望着女儿沉静的侧脸,不由长叹一声:“罢了...只是你既落了选,咱们也该另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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