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当地医院的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吴锦夏靠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透明的液体正通过输液管缓缓流入她的静脉。窗外天色放晴,雨后清新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气息飘进来,冲淡了病房的沉闷。
谭淼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态依旧带着疏离感,但眉宇间长途奔波的疲惫还未完全散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吴锦夏看着窗外澄澈的蓝天,想起此行的初衷,打破了安静:“谭淼,你说…云南的咖啡豆,跟世界上那些有名的,比如蓝山、瑰夏什么的比,到底怎么样?”
谭淼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单论品种本身,云南现在种植最广的,是阿拉比卡。”
“阿拉比卡?”吴锦夏眨了眨眼,努力调动自己有限的知识储备,“我看你店里不是挺爱用云南小粒咖啡做宣传吗?那不是云南特有的吗?”
“云南小粒,”谭淼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现在宣传最多的,其实就是卡蒂姆。”
“卡蒂姆我知道!”吴锦夏像是终于抓住一个熟悉的名词,眼睛亮了亮,“是不是当年雀巢搞扶贫项目引进的那个品种?”
“嗯。”谭淼点了点头,对她的了解程度似乎有点意外,但语气依旧冷静,“但卡蒂姆,本质上只是阿拉比卡的一个杂交分支,而且,”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一个更精准的词,最终选择了最首接的,“在对标精品咖啡豆的标准下,它的风味潜力…很有限。甚至可以认为是‘垃圾’中的一种。”
“啊?”吴锦夏惊讶地张了张嘴,“这么差?为什么?”
“因为它带有罗布斯塔的基因。”谭淼解释道,语速不快,确保她能听懂,“罗布斯塔,商业豆的主力军,抗病性强,产量高,但咖啡因含量高,风味粗糙,常有泥土、橡胶等不受欢迎的味道,通常只用于速溶咖啡或最低端的拼配。卡蒂姆继承了罗布斯塔的抗病性优势,但也继承了其风味上的缺陷。”
吴锦夏若有所思:“所以…云南咖啡起步晚,只能先种这种好养活、收成稳的品种?”
“是现状之一。”谭淼肯定了这一点,“而且,现在云南豆的价格被炒作得有些虚高,单论性价比,很多时候不如埃塞俄比亚一些产区的豆子。整个咖啡产业链上,中国作为消费大国,确实能买到世界各地相对便宜的豆子。但云南产地本身,”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透出一丝客观的认可,“这两年精品化转型的成果是显著的,涌现了一些用心做品质的小型庄园和处理厂。只是,路还很长。”
“那…云南就没有好喝的豆子吗?”吴锦夏追问,眼神里带着探寻。
“有。”谭淼回答得很肯定,“比如高黎贡山一些高海拔地块,微气候独特,也能产出风味干净、带有花果香调的好豆子。只是产量稀少,出了云南很难在市场上稳定买到。普洱那边,也有几个庄园在做精品化尝试,比如艾田庄园、天宇庄园,口碑不错。”他看向吴锦夏,眼神深邃,“如果有机会,你可以亲自去一趟普洱的咖啡庄园看看,感受会更首观。”
吴锦夏听得入神,她感叹道:“这样看来,要真正培植出一个地方叫得响的特产,形成气候,真的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啊。云南从二十年前开始宣传‘小粒咖啡’,在真正的咖啡老饕圈子里,效果似乎还是平平。”
谭淼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她的观点。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比之前融洽了许多。
就在这时,吴锦夏感觉小腹一阵熟悉的胀意袭来——输液输多了。她看了一眼吊瓶,还有小半瓶。护士刚刚查完房出去,外面走廊似乎也挺忙碌。她尴尬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脸上开始微微发烫。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不自然,目光飘忽着不敢看谭淼,“谭淼…能…能麻烦你帮我叫下护士吗?或者…”她咬了咬下唇,声音更小了,“…帮我举一下吊瓶?我想去…洗手间。”
谭淼显然没料到这个请求,整个人瞬间僵了一下。他脸上惯常的冷淡出现了一丝裂缝,耳根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点可疑的红晕。他沉默了两秒,眼神复杂地看了吴锦夏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到输液架旁,动作略显僵硬地单手握住挂杆,将其从固定的卡槽里拔了出来。
“走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紧绷。
吴锦夏的脸也红透了,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一只手还得护着扎针的手背。谭淼举着输液架,尽量保持着距离,却又不得不靠近她,以配合她缓慢的步伐。
通往洗手间的短短十几米路,走得无比漫长和煎熬。输液管晃晃悠悠,两人的脚步都有些凌乱。走廊里偶尔有人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更是让吴锦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谭淼全程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艰巨又不得不做的任务。
终于到了洗手间门口。吴锦夏飞快地闪身进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烫得能煎鸡蛋。解决完生理需求,她又花了点时间做心理建设,才红着脸重新打开门。
谭淼还举着吊瓶站在门外,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脸色似乎更冷峻了,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酷刑。
两人沉默地、更加尴尬地走回病房。谭淼重新将输液架卡好,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解脱”感。吴锦夏重新躺回床上,用没扎针的手拉高了被子,试图遮住自己发烫的脸颊,眼神飘忽地看着天花板。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时,谭淼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探究:
“你对云南咖啡…很感兴趣?”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刚才那番关于咖啡的深入交谈,以及此刻她脸上未褪的红晕,似乎让他暂时忘记了之前的愤怒和狼狈。
几天后,身体恢复的吴锦夏在谭淼的“顺路”陪同下(他坚称是去考察豆源),来到了普洱市著名的咖啡产区。
第一站是坐落在连绵茶山之间的艾田庄园。庄园规模不大,但打理得井井有条。接待他们的是年轻的庄园主,热情地介绍着他们的生态种植理念。他们漫步在咖啡林中,成熟的咖啡樱桃像红宝石般点缀在翠绿的枝叶间。介绍人俯身摘下一颗,熟练地剥开果皮,露出包裹着黏滑果胶的咖啡豆,递给吴锦夏:“尝尝?果肉很甜。”
吴锦夏好奇地放进嘴里,瞬间被那清甜的滋味惊艳:“哇!真的像水果糖!”她笑得眉眼弯弯,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活力。
谭淼看着她孩子气的笑容,眼神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但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上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在庄园的小型处理厂,他们看到了传统的日晒和水洗处理过程。谭淼抓起一把正在进行日晒的豆子,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又对着阳光观察豆子的颜色和均匀度,神情专注。
他侧过脸,正准备向庄园主询问晾晒时间的具体控制,却发现吴锦夏也学着他的样子,正小心翼翼地捏起几颗豆子,凑在眼前,小鼻子皱着,努力地嗅着,那认真的模样带着点笨拙的可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谭淼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光,吴锦夏则像被抓包的小孩,脸一红,赶紧放下豆子,假装去看旁边的水洗池。
那一刻,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
第二站是更具规模的天宇庄园。这里引入了更先进的技术,有标准化的杯测室。
庄园的杯测师邀请他们体验。几款不同处理法的云南豆摆放在面前。谭淼端起一杯,闭上眼睛,专注地啜吸,喉结滚动,细细品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吴锦夏学着他的样子,却差点被高温的咖啡液烫到,又苦得皱起了小脸。谭淼睁开眼,正好看到她吐着舌头、愁眉苦脸的样子,那清冷的眼底,竟清晰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自然地递给她一杯清水,低声解释:“第一次杯测都这样,感受香气和余韵,苦味是正常的。” 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杯测室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温柔指导,让吴锦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参观庄园的育苗圃时,吴锦夏看到了一片正在开花的咖啡树。细小的白色花朵簇拥在一起,散发着茉莉般的清香。她惊喜地凑近观察:“原来咖啡花这么香!” 谭淼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那些柔弱的小花上。
女孩的声音轻柔还带着一种憧憬的期望:“嗯,这些花孕育着未来的豆子。每一颗好豆子的诞生,都始于这样不起眼的花朵,需要适宜的环境、精心的照料和漫长的等待。”
她说这话时,目光温柔,仿佛不仅是在说花,也像是在隐喻着什么。
吴锦夏侧头看他,阳光同样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
春日渐浓,花香袭人。
半晴半阴时的天气最舒适,太阳不刺眼,是刚刚好的温暖,偶尔一阵风拂过,让人连连感叹彩云之南。
最后一站,才是吴锦夏此行最初的目的地——云雾谷。
与其说这是个偏僻的小庄园,“别拘束,来一趟不容易,我先敬大家一杯,在等20分钟就能发筷子了。”还没等想法在脑海里浮出,一道洪亮的女声就打断了吴锦夏的思绪,顺手结果一个沉默文气的男人递来的碗。
吴锦夏坐在廊下有很多疑惑,一瞬间她还以为手里的咖啡杯变成了酒杯,还想接一句,饮酒适量。
豪迈的女人是云雾谷的老板,旁边忙前忙后发餐具的沉默男人是女人的丈夫。
吴锦夏的社交技能自动触发遇弱则强,遇强则更强,不甘示弱地喝了一口咖啡,便开始开唠。
圆桌之上,火锅热气腾腾。
两个女人谁也不让话掉地上,从咖啡和花的适配程度聊到分辨盘子里菌子的品种,身旁两个显得格外安静的两个男人默默喝着咖啡,一时间竟然格外和谐。
夕阳的余晖将返程的车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这次旅程还是没能完成帮谭淼促成合作,不过也有收获,吴锦夏在餐后爱上一道惊为天人的甜点,于是谭淼和老板的丈夫学了一道叫蘑菇奶冻的甜品回来。
吴锦夏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层叠起伏的绿色山峦和点缀其间的咖啡园。脑海里回放着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咖农粗糙双手下的红樱桃,处理厂里弥漫的发酵香气,谭淼专注杯测时微蹙的眉头,还有咖啡花那沁人心脾的芬芳…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她心中激荡。
咖啡店不仅仅是售卖一杯饮品,而是创造一种联结——联结土地的风味,联结匠人的心血,联结人与人分享的片刻温暖。
她终于想起她原本要在花店的二楼开什么店了,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她要开一间咖啡馆。
起源于感性浪漫的种子埋入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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