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晴岚轩门外那条老街上的流水，悄然滑过几日。
秦昭留下的半张邀请函，连同那“容器”的冰冷标签，被苏雨晴小心地收在柜台下的暗格里，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底，暂时被日常的琐碎覆盖，却从未消失。
柯文柏的右耳，那持续不断的、仿佛来自深海巨兽的低沉嗡鸣，终于开始出现了一丝减弱的迹象。它不再是完全占据听觉世界的霸主，而是退居为一种顽固的背景噪音。
左耳的听力则恢复得更为显著，外界的声音穿透了那层模糊的“毛玻璃”，重新变得清晰可辨，尽管右耳的嗡鸣依旧在干扰着声音的立体感和定位。
“今天感觉怎么样。” 苏雨晴将一杯刚泡好的、散发着清香的茉莉花茶放在柯文柏手边，声音清晰地传入他恢复良好的左耳。
柯文柏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一叠旧票据，下意识地揉了揉右耳耳廓，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闷胀感。
“好多了。” 他的声音也清亮了些，“左耳基本没事了，右边……那个‘鼓风机’好像调低了一档。”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耳，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就是还有点嗡嗡的背景音，像隔着一堵墙在听隔壁的发电机。”
“慢慢来。” 苏雨晴在他对面坐下，目光习惯性地掠过他揉耳朵的手指，又自然地移开，“能恢复就是好事。”
“嗯。” 柯文柏点点头，目光落在柜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盒上。那里安静地躺着断界剪。
经历了工厂废墟的爆发与反噬，它似乎彻底敛去了锋芒，陷入一种深沉的休眠。但柯文柏能感觉到，它与自己之间那根无形的联系之弦，并未断裂，反而在沉寂中变得更加坚韧和……驯服。
“试试看？” 苏雨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提议道。
她知道，身体的恢复只是第一步，与剪刀的重新磨合，建立更稳定的掌控，才是应对未来未知的关键。而晴岚轩，这个相对熟悉且布满了他们之前练习痕迹的空间，无疑是最安全的场所。
柯文柏没有犹豫。他起身，走到木盒前，深吸一口气，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冰凉刀柄的瞬间，那股微弱却清晰的共鸣感再次传来，如同沉睡的伙伴被唤醒。
这一次，剪刀没有任何躁动或抗拒，安静地躺在他手中。
他没有选择去处理那些可能存在的、微小的时空褶皱——那些暂时还构不成威胁。他将目标定在了更基础的层面：感知。
闭上眼，柯文柏握着断界剪，集中精神。
意念不再像最初那样试图强硬地“命令”或“控制”，而是如同水流般轻柔地渗入剪刀内部，感受着它独特的“脉动”，那是一种与周围空间微妙共振的频率。
同时，他的意识向外延伸，如同无形的触角，去触摸、感知晴岚轩内部空间的细微“流向”和潜在的薄弱点。
这是他之前练习的核心，如今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精准地投向货架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 他轻声说，“有个很小的……气泡感，像水面下的一个微小漩涡，很安静，暂时无害。”
苏雨晴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果然在灰尘和旧物的缝隙间，发现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空间扭曲点，周围有极其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时虫气息萦绕。她点点头，确认了他的感知。
“试试引导它？” 苏雨晴建议道，退开一步，给他足够的空间。
柯文柏点点头。他意念凝聚，通过断界剪，向那个微小的空间薄弱点传递出一股极其温和、如同抚平涟漪的力量。
不再是生硬的“裁剪”，而是更精细的“微调”。剪刀在他手中发出极其低微、稳定的嗡鸣，像是和谐的共鸣。
只见那个微小的扭曲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微微荡漾了一下，随后便缓缓平复、消散，重新融入了稳定的空间结构。过程流畅自然，没有引起任何波动。
“成了。” 柯文柏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代价没有立刻降临，这让他稍微安心。
然而，七太阴器的法则从未失效。就在他放松心神，准备将断界剪放回木盒时，一阵轻微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眼前的色彩瞬间像是被水洗过一般，褪去了鲜艳，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失去了饱和度的单调之中。短暂的色盲。
“啧。” 柯文柏揉了揉眼睛，无奈地苦笑，“看来还是逃不过。”
苏雨晴看着他瞬间变得有些茫然的眼神，立刻明白了。“这次是什么。” 她问道，语气里没有担忧，反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轻松。
“颜色没了。” 柯文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窗外，“树叶是灰的，招牌是灰的，你的衣服……嗯，也是灰的。” 他努力描述着眼前这个失去色彩的世界。
苏雨晴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吧，灰姑娘。” 她打趣道，走到他面前，故意晃了晃自己身上那件浅蓝色的上衣，“猜猜，它现在是什么颜色。”
柯文柏盯着那片灰影，努力回想，却感觉关于颜色的记忆像是隔了一层纱。“蓝色……还是绿色？” 他不太确定地猜测。
“错。” 苏雨晴笑着摇头，看着他那难得露出的、因色彩缺失而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困惑表情，“是蓝色。看来代价只是让你暂时忘记‘看’到的颜色，不是忘记颜色本身的概念。还好，不算太糟。”
柯文柏也笑了，那份因代价带来的些微沮丧被苏雨晴的调侃冲淡。短暂的色盲只持续了十几分钟，世界便重新恢复了斑斓的色彩。
几天后，一次类似的微调练习后，代价再次降临。这一次，柯文柏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今天早上早餐吃了什么。
记忆里关于那段时间的片段清晰——苏雨晴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碗碟碰撞的声音，热腾腾的蒸汽——唯独食物的具体内容，像被橡皮擦抹掉了一块，留下纯粹的空白。
“早上……我们吃的什么。” 他皱着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却一无所获。
苏雨晴看着他冥思苦想的样子，眨了眨眼，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嗯……我想想，”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好像是……加了双倍香菜和辣椒油的豆汁儿？配焦圈儿？”
柯文柏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露出一个极其嫌恶的表情：“不可能！我绝不吃那个！” 这个反应是如此强烈而真实，完全发自本能，反而证明了他对豆汁儿的深刻“厌恶”记忆完好无损，只是遗忘了早餐的具体内容。
看到他如此激烈的反应，苏雨晴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骗你的！是清粥和小笼包啦！看你紧张的。” 她一边笑一边说，“看来代价只是随机拿走一点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你的好恶本能还在呢。”
柯文柏这才松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相视而笑，之前因为秦昭来访和半张邀请函带来的沉重压力，在这轻松幽默的互动中悄然消散了几分。
他们似乎己经找到了与这些随机代价共处的节奏，不再惊慌，而是带着一种无奈的坦然和相互调侃的默契。
在一次稍晚的练习后，柯文柏专注地感知着店内另一个角落的空间状态。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将他握着剪刀的手腕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红色光晕中。
苏雨晴站在稍远处，目光习惯性地落在他身上，观察着剪刀的响应和他专注的侧脸。
就在这时，在那流动的夕阳光线下，她清晰地看到，柯文柏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一道极其细微、如同金属丝线般的、冰冷而纯粹的青铜色光泽，在他皮肤下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却无比真实。
那光泽，与她之前在工厂看到的齿轮虚影，在颈侧血管瞥见的微光，如出一辙。非人的，机械感的，属于柯家血脉深处的秘密微光，依然存在，并且会在他高度集中精神或使用剪刀力量时，不经意地闪现。
苏雨晴的心微微一沉，脸上的笑容淡去。
轻松的氛围下，那些深埋的谜团和秦昭抛出的疑问，如同水面下的暗礁，从未真正远离。她默默记下了这次闪现的位置和时间，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柯家的秘密，“容器”的真相，还有那场远在海外的拍卖会，都等待着他们去探寻。而眼下，至少他们手中掌握的剪刀，正变得越来越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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