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文柏在里间休息室的窄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右耳那持续不断的、沉重的嗡鸣像一层厚厚的毯子包裹着他，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只留下左耳捕捉到的、模糊不清的晴岚轩日常声响。苏雨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整理物品的细微碰撞，都像隔着一堵厚重的墙。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与晴岚轩静谧氛围格格不入的、清晰而富有韵律的敲门声穿透了他感官的隔膜，落在了他尚能运作的左耳里。
笃、笃、笃。三下，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刻意的礼貌。
苏雨晴显然也听到了。外间传来她走向门口的脚步声，然后是门闩被拉开的轻响。
柯文柏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凝神去听。传入左耳的声音依然失真，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
“苏小姐，下午好。” 一个温润平和的男声响起，辨识度极高，即使隔着感官的屏障，柯文柏也立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秦昭。
他的语调如同上好的丝绸，滑顺而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秦先生？” 苏雨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您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比平时略高，似乎有意让里间的柯文柏也能捕捉到。
“听闻柯先生昨日似乎身体不适，处理一些……棘手事务时损耗不小。” 秦昭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是关切还是陈述事实，“恰好我手边有些调理气血、安神定惊的药材，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便不请自来了。柯先生情况如何？”
脚步声靠近，秦昭的身影出现在了休息室门口。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衣装，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他手中提着一个古朴精致的藤编提篮，里面放着几个用素色棉纸包裹严实的小包。
柯文柏抬眼看向他，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又摆了摆手，意思明确——听不清。
秦昭的目光在柯文柏苍白的脸色和捂着右耳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看似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在细致地扫描着柯文柏的状态。他脸上那抹浅笑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了然。
“看来传言非虚。” 秦昭的声音放得更缓，吐字清晰，似乎为了方便柯文柏的左耳辨识，“这‘听风散’是古方炮制，对耳窍受损、耳鸣眩晕颇有奇效。” 他轻轻将提篮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动作优雅得体，“每日煎服一剂，温水送下，或能缓解一二。”
苏雨晴站在秦昭身后半步，目光紧紧盯着他放在小几上的提篮，又看看柯文柏，眉头微蹙。
“多谢秦先生挂心。” 柯文柏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低沉，他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一点小麻烦，不碍事。”
“小麻烦？” 秦昭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反而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能让断界剪爆发如此力量，又让它的主人付出这般代价的‘小麻烦’，想必也非同一般吧。”
他的目光转向柯文柏，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柯先生，不知昨日在城郊那处废弃之地，究竟遇到了何种‘麻烦’，竟需要动用剪刀去‘剪’而非‘缝’？那动静，连我这等闲人都隐隐有所感呢。”
他的话语温和，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首指核心。
柯文柏心头一凛。秦昭不仅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甚至能分辨出他最后那一下是失控的“剪”而非控制的“缝”。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放在床头的纸笔。
苏雨晴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替柯文柏回应道：“秦先生消息真是灵通。只是处理一个意外出现的空间裂隙罢了，过程有些波折，好在最终解决了。柯先生只是消耗过度，休息一下就好。” 她试图轻描淡写，目光却紧紧锁住秦昭。
秦昭的视线终于从柯文柏身上移开，落在了苏雨晴脸上。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哦？解决了？” 他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话锋随即一转，“空间裂隙，凶险异常，时虫环伺，干扰不断。柯先生能在那般情形下稳住心神，完成修复，己属不易。只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柯文柏紧捂的右耳，“这代价，似乎比寻常的精力损耗要来得更‘具体’一些？柯先生这耳疾，是空间震荡反噬所致，还是……在应对某些‘突发干扰’时，力量失控的后果？”
他的措辞极其精准，每一个词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突发干扰”——这几乎是在明示那道阴影袭击了。
柯文柏在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字，递给苏雨晴。
【意外。剪刀失控。代价。】
苏雨晴将纸条展示给秦昭看，补充道：“修复过程中遇到了强烈的能量反冲，剪刀为了保护自身和主人，力量爆发了一下，封闭了裂隙。柯先生受了些震荡，听力暂时受损。”
“保护？” 秦昭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器物护主，心意相通，这倒是好事。证明断界剪终于开始真正认可柯先生了。”
他微微颔首，似乎对此表示赞许。然而，他的目光却再次转向苏雨晴，那深邃的注视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只是，在那般混乱狂暴的能量场和时虫干扰中，柯先生能专注于修复，想必也离不开苏小姐的鼎力相助吧？苏小姐似乎……总能置身于那些时空侵蚀的‘麻烦’之外？”
他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询问，但问题本身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在苏雨晴心中激起涟漪。
她想起了工厂里那些对她“滑开”的时虫，想起了自己那无法解释的“免疫”。秦昭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她极力隐藏的秘密。
苏雨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迎上秦昭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我只是尽力帮忙，不给柯先生添乱罢了。站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提醒他注意一些明显的危险。”
“哦？只是‘提醒’吗？” 秦昭的嘴角似乎又向上弯了一丁点，那弧度极其细微，却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莫测。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但那审视的目光在苏雨晴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刚才更久了一些。那目光里，充满了探究、评估，以及一种洞悉了什么秘密的了然。
房间里的气氛，因为秦昭这看似不经意的转向，而悄然变得凝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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