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下，废弃的红星机械厂如同一头匍匐的钢铁巨兽，沉默地散发着衰朽与危险的气息。柯文柏将车停在歪斜的厂区大门外，锈蚀的铁门半敞着，仿佛一张无声咧开的巨口。
两人下车后，一股混合着浓重铁锈、陈年油污、潮湿霉变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人而沉闷。
风穿过破碎的窗户和空洞的门洞，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叹息。西周静得可怕，连常见的鸟鸣虫嘶都绝迹了。
柯文柏从布囊中取出断界剪。剪刀一暴露在空气中，立刻发出比在车上强烈数倍的嗡鸣，整个刀身都在他掌心剧烈地震颤，冰冷的金属触感变得滚烫。
那股指向性的牵引力，此刻如同实质的绳索，猛地绷紧，死死拽向厂区深处。
“在那边。”柯文柏的声音低沉，指向一片由高大、破败的厂房组成的阴影区域。左小指的麻木感似乎也被这牵引力刺激，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刺痛。
苏雨晴紧了紧外套的领口，空气中弥漫的不安让她皮肤微微发紧。她点点头，两人并肩，踏入了这座被时间遗忘的钢铁坟墓。
脚下的地面是龟裂的水泥，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
巨大的厂房外墙剥落严重，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墙体上布满了深色的、如同泪痕般的水渍和厚厚的灰尘蛛网。
破碎的玻璃像獠牙般残留在窗框上，一些厂房的铁皮屋顶早己塌陷，扭曲的钢梁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越往深处走，断界剪的震颤就越发剧烈。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空间不稳定感”开始如潮水般涌来。
这种感觉并非来自视觉或听觉，它更像是一种作用于感知层面的压迫。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光线在眼前会偶尔产生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扭曲。
脚下的地面，有时会传来极其短暂的、如同错觉般的虚浮感，仿佛踩在不够坚实的沙地上。
耳边除了风声，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无法辨识来源的噪音碎片——像是模糊的广播杂音，又像是遥远机器的回响。
“这里的空间…像一张被揉烂又勉强铺开的纸。”苏雨晴低声说，她虽然没有柯文柏那种与剪刀相连的感知，但对环境的敏锐让她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种无处不在的紊乱。
柯文柏紧握着躁动的剪刀，全神贯注。“比晴岚轩严重十倍不止。很多地方的结构…非常脆弱。”他能“看”到空间中遍布着细小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和扭曲点，有些地方甚至如同即将破裂的肥皂泡般鼓起。
就在这时，苏雨晴的脚步停住了。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半塌的原料仓库墙角。那里的光线扭曲得格外明显，空气中悬浮着许多细小的、半透明的颗粒。
“时虫…”她轻声道。
那些沙砾大小的半透明生物，比在晴岚轩看到的数量多得多。
它们不再只是零星几只啃噬地面，而是聚集成一小团一小团的“虫群”，如同浑浊的微型星云，在墙角、断裂的管道缝隙、甚至空气中缓缓地、无目的地飘荡、旋转。
它们啃噬过的地面或金属表面，留下了一个个细小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孔洞。空气被它们搅动，发出极其微弱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这些时虫似乎对苏雨晴和柯文柏的到来毫无兴趣，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啃噬和飘荡中。但当一团虫群无意间飘近苏雨晴时，它们依旧如同撞上无形的屏障，瞬间“滑开”消散，不留痕迹。苏雨晴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疑惑更深——她的“免疫”，究竟源自何处。
断界剪的牵引力骤然加强，指向原料仓库深处一个巨大的、被废弃机械残骸半掩着的入口。那入口黑洞洞的，仿佛通往巨兽的腹腔。
“源头在里面。”柯文柏的呼吸略微急促，剪刀的嗡鸣几乎震得他手臂发麻。
两人小心翼翼地绕开飘荡的时虫群，踩着满地锈蚀的零件和瓦砾，钻进了那个幽深的入口。
里面是巨大的、空旷的组装车间。高高的穹顶下，光线从破碎的天窗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巨大的、早己锈死的行车轨道横亘在上方，如同恐龙的骨架。地面上散落着各种早己辨不出原型的机器残骸，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空间的紊乱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光线扭曲得如同哈哈镜中的影像，空气粘稠得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断断续续的噪音碎片更清晰了些，隐约能分辨出是不同年代广播的只言片语，甚至夹杂着几声旧式机器的轰鸣，却又在下一秒消失无踪。
断界剪的指向最终锁定了车间最深处的一面墙壁。那墙壁由巨大的混凝土预制板构成，其中一块板子似乎因为地基沉降而严重开裂、歪斜，露出了后面更深的黑暗。
就在那裂缝前，空间的扭曲达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光线在那里疯狂地折射、弯折，形成一个首径约一米的、持续波动变幻的“水泡”。水泡的边缘模糊不清，内部光影急速流转，如同万花筒般疯狂切换着截然不同的场景片段！
柯文柏和苏雨晴屏住呼吸，靠近一些。
只见那波动的水泡内部，景象瞬息万变：
前一秒还是民国时期的街景：青石板路，穿着长衫马褂的行人匆匆走过，路边黄包车的铜铃叮当作响，店铺招牌上是褪色的繁体字。
下一秒画面猛地切换，变成了80年代工厂车间的内部景象：巨大的、刷着绿漆的老式机床轰隆运转，穿着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的工人身影忙碌穿梭，墙壁上还刷着褪色的生产标语。
再一瞬，又变成了更荒芜的、堆满废弃物的现代废墟景象，与他们身处的环境有几分相似，却又有些微妙的差异…
不同时代的片段毫无规律地闪现、叠加、消失。来自不同时空的声音碎片——小贩的叫卖、机床的轰鸣、风声——也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噪音背景。
这就是断界剪强烈指向的目标。一个持续波动、极不稳定的空间裂隙。它像一道流血的伤口，横亘在现实之上，将不同时代的碎片强行拼凑在一起。
苏雨晴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变幻莫测的裂隙边缘。
就在民国街景片段闪现的瞬间，她似乎瞥见裂隙边缘吸附着几片小小的、颜色质地各异的纸片。它们像被无形的磁力吸住，紧贴在波动的“水泡”膜壁上，随着景象的切换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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