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整条老街浇成流动的琥珀，苏沐晴的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打滑，泥水溅湿了及膝的羊绒大衣。她死死攥着离婚协议，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三天前在民政局门口，陆霆骁突然接了个实验室的紧急电话，留下她对着玻璃门倒影里破碎的婚戒发呆。此刻老宅朱漆剥落的门环在雨幕中摇晃，像极了他们摇摇欲坠的婚姻。
木门被踹开的瞬间，潮湿的霉味裹着熟悉的姜香扑面而来。餐桌上的青瓷碗腾起氤氲白雾，红糖在姜汤里沉淀出深浅不一的纹路，三片柠檬整齐地排列成三角形，那是母亲教她辨认星座时的形状。苏沐晴的目光突然定在碗沿的缺口上——那是新婚夜，陆霆骁笨拙地端汤时磕出的痕迹，此刻缺口处沾着几粒未化的红糖，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电子锁密码没改。"陆霆骁从厨房转出，围裙口袋露出半截医用绷带。他手腕的疤痕在蒸汽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新结的痂皮将原本工整的数学公式割裂成破碎的符号。苏沐晴注意到他袖口别着枚银色铃铛胸针，正是她去年在跳蚤市场随手买下的小玩意。
档案袋摔在桌上的声音惊醒了墙角打盹的橘猫，它弓着背窜上窗台，撞翻了苏沐晴十八岁时画的水彩——那是幅未完成的月光下的老宅，画布边缘还留着陆霆骁用铅笔补画的萤火虫。餐垫下的照片彻底暴露，六岁的苏沐晴扎着歪歪扭扭的辫子，母亲怀里的玻璃奶瓶折射出彩虹，而照片背面，赫然是陆霆骁的字迹："找到这个时，你在书房哭了整夜"。
陆霆骁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时，苏沐晴闻到他袖口淡淡的消毒水味。"体温36.2℃，淋雨时间17分钟，胃部痉挛概率89%。"他说着己经把姜汤推到她面前，银勺柄上缠绕的红绳是她初学编织时的失败品。记忆突然翻涌，蜜月时在冰岛追极光，她裹着他的大衣在寒风中发抖，他就用这根红绳把两人的手绑在一起。
冰箱贴下压着的便签纸边缘己经卷曲，陆霆骁的字迹从工整到潦草，记录着近百次姜汤配方调整。最下方新增的备注用荧光笔标注："晴过敏期，改用有机姜"。苏沐晴的视线掠过厨房墙面，那里贴满了便签："晨跑记得带胃药""实验室空调26℃""她最爱紫藤花"，密密麻麻的字迹间，还夹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的《时空恋旅人》。
"离婚前最后喝一次？"陆霆骁舀汤的动作突然顿住，银勺在碗里划出涟漪，荡碎了倒映的灯光。苏沐晴想起求婚夜，他也是这样端着红酒单膝跪地，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此刻围裙口袋里露出的实验报告一角，她瞥见标题是《关于姜黄素对慢性胃病的临床研究》，署名栏只有"陆"字完整，后面被咖啡渍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橱柜深处的铁盒里，收藏着他们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旅行的贝壳、第一次争吵后他送的向日葵干花、还有她怀孕又流产那天，他在手术室外捡的银杏叶——叶面上用钢笔写着"等你"，墨迹被泪水晕染成深蓝色的河。
阁楼的灰尘在光束中起舞，苏沐晴推开吱呀作响的雕花门，老式座钟的钟摆突然发出咔嗒声。樟木箱底部垫着母亲的真丝旗袍，褪色的盘扣下压着泛黄的病历单："2015年7月，确诊胰腺癌"。苏沐晴的手指抚过医嘱栏，那里用红笔圈出："胚胎冷冻需每季度续费"。
玻璃奶瓶的瓶身上，除了"明月·复利7.8%"的刻字，还歪歪扭扭刻着半个爱心——是她五岁时用剪刀划的。育儿日记的夹层里，藏着母亲临终前的录音笔，电流声中传来虚弱的声音："晴晴，别恨小陆...他说要延续爱的复利..." 磁带背面贴着张照片，二十岁的陆霆骁穿着白大褂，正在实验室调试冷冻设备。
当陆霆骁从箱底暗格取出锈迹斑斑的铃铛时，苏沐晴注意到他后颈新添的烫伤疤痕。"你母亲说，幸福要像科研数据一样精确记录。"他转动铃铛，内壁的∞符号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我们结婚1095天，你胃疼27次，掉眼泪13回，说爱我...42次。"
箱角的牛皮纸袋里，是整整七年的胚胎托管协议，最新一页的签字日期是昨天。苏沐晴的泪水滴在文件上，晕开了陆霆骁刚签的名字。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他眼尾的细纹，那是无数个等她加班的深夜里悄然生长的痕迹。
晨光为玻璃窗的雨痕镀上金边，离婚协议被重新装订成皮质封面的《姜汤公约》。陆霆骁用她最爱的钢笔书写，墨迹在纸面上晕染出温柔的弧度：每月7号熬姜汤的仪式，是他们初遇的日期；207分钟的吵架时限，恰好是胚胎冷冻的总月数；而50g红糖余量的约定，暗藏着他偷偷研究的"完美甜度公式"。
门铃响起时，陆霆骁正在公约末尾画∞符号，笔尖在"永远"二字上顿了顿。快递单上的字迹与母亲如出一辙，南极科考站的邮戳旁盖着冰裂纹章。打开冰盒的瞬间，干冰雾气缭绕中，两支玻璃管里的蓝色液体正在进行着神秘的舞蹈——当苏沐晴的指尖触碰管壁，液体突然交融成心形，又迅速分离成两条缠绕的DNA链。
"这是你母亲十年前启动的秘密项目。"陆霆骁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她说爱不是消耗品，而是可以无限增殖的量子纠缠。"苏沐晴转身时，瞥见他衬衫口袋露出半截孕检报告单，检测日期正是他们约定离婚的那天。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第一缕阳光穿过老宅的雕花窗棂，在《姜汤公约》上投下交错的光影。苏沐晴望着玻璃管中不断变幻形态的液体，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真正的永恒，藏在每个当下的复利里。"而此刻，陆霆骁温热的唇落在她额间，带着姜汤的甜与岁月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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