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宫偏殿——听雨轩的门槛，被一只纤细却带着怨毒颤抖的手推开。程答应（程才人）程玉瑶，裹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斗篷，脸色苍白憔悴，眼底却燃烧着两簇压抑不住的、名为仇恨的幽火。
她环视着这间比原先住处更显狭小偏僻的殿宇，空气中弥漫着久未住人的尘封气息。这里……离流云轩仅一墙之隔！皇后的“恩典”，如同淬毒的蜜糖，甜得发腻，也毒得刺骨！将她这个“弃子”，重新摆回了棋盘最前线，摆在了她最恨之人的眼皮子底下！
“封书倩……”程玉瑶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那碟几乎要了她命的豌豆黄，那场让她从才人贬为答应、打入冷宫般境遇的“陷害”……所有的一切，她都算在了封书倩头上！是封书倩的张扬跋扈引来了皇后的忌惮，是封书倩的“好运气”让她成了替罪羊！她程玉瑶，本是家中娇养的千金，怀揣着对帝王的憧憬入宫，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切，都是拜封书倩所赐！
“小主……”她身边仅剩的一个心腹宫女，名唤翠微，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眼中也满是担忧和愤恨，“皇后娘娘这是……把您当枪使啊！”
“当枪使又如何？”程玉瑶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声音嘶哑而怨毒，“只要能撕下封书倩那张虚伪的脸皮，只要能让她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当枪使……我也认了！”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封书倩不是病得快死了吗？好啊……本答应就好好‘照顾照顾’这位襄贵嫔姐姐！”
流云轩内，封书倩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锐利。她听着红袖低声禀报隔壁听雨轩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皇后……好一招借刀杀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清晰无比，“程玉瑶这颗棋子，用得倒是顺手。只是……她这把刀，够不够快，够不够狠，就难说了。”
“娘娘，程答应恨您入骨，如今就在隔壁，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红袖忧心忡忡。
“让她来。”封书倩打断她，眼中寒光一闪，“她不来，本宫如何‘谢’皇后娘娘的这份‘厚礼’？”她正需要一个转移皇后视线、甚至能反将一军的契机！程玉瑶，送上门了！
“红袖，”封书倩看向心腹，压低声音，“你二哥……有消息了吗？”
红袖精神一振，连忙点头，凑得更近，用气音道：“有！奴婢二哥昨日托人递了信进来！他说……他按照娘娘的吩咐，花重金买通了御膳房采买的一个管事太监，那太监常年在京城三教九流中行走，消息灵通得很！二哥让他留意所有关于北境火山、奇花异草的消息，尤其是……‘赤阳草’！”
封书倩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如何？”
“那太监说，他确实从一个常年跑北境的行商口中听过类似的东西！”红袖的声音带着激动，“那行商说，在北境最北边的‘焚天谷’附近，人迹罕至的火山岩壁上，似乎生长着一种通体赤红、叶片如同火焰般的小草！只在极寒的月圆之夜才会散发出微弱的热气！当地山民称之为‘地火精’，极其罕见，传说有续命奇效！特征……和娘娘您说的‘赤阳草’很像！”
焚天谷！地火精！
封书倩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终于有线索了！三哥封书瑾就在北境军中！虽然焚天谷凶险，但总比大海捞针强！
“立刻想办法传消息出去！告诉我三哥！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地火精’！哪怕只有一株！”封书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这是她活下去、摆脱这棋局唯一的希望！
“是！奴婢这就去办！”红袖重重点头。
“等等！”封书倩叫住她，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算计，“程答应那边……先按兵不动。她刚搬来，皇后一定盯着。让她先蹦跶几天。本宫……需要一点时间，演一场好戏给‘某些人’看。”她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深不可测的帝王。
接下来的几日，流云轩与听雨轩之间，表面平静，暗流汹涌。
程玉瑶果然开始了她拙劣却恶毒的试探。先是她宫里的粗使宫女，“不小心”将一盆脏水泼到了流云轩这边的墙根下，污言秽语指桑骂槐。红袖得了封书倩的吩咐，并未发作，只让一个小太监默默清理干净。
接着，程玉瑶又在御花园“偶遇”被红袖搀扶着散步的封书倩。她远远站着，也不行礼，只用那双淬了毒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封书倩，嘴角挂着刻薄怨毒的笑，无声地用口型说着“贱人”、“报应”。封书倩只当未见，甚至在程玉瑶故意走近时，还虚弱地咳嗽几声，扶着额头对红袖说：“红袖，本宫头好晕……这园子里……似乎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快回去吧。” 气得程玉瑶脸色铁青。
这些小打小闹，封书倩根本不放在眼里。她真正在意的，是坤宁宫的态度，以及……皇帝的反应。
她严格“遵医嘱”，每日按时服用李德全送来的、那碗黑漆漆的“安神补药”（实际上被她偷偷倒掉大半），也“谨遵圣谕”，服用那“九阳暖玉膏”——只是剂量，被她偷偷减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不能再让自己的身体完全被这霸道的药物掌控。
炎七的伤势在李德全偷偷摸摸的治疗下，缓慢地恢复着。他被挪到了流云轩最角落、靠近后墙的一间废弃小耳房。红袖每日偷偷送饭送药。他依旧沉默寡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曾经锐利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黯淡，只是偶尔看向封书倩时，那眼底深处，依旧燃烧着一丝不灭的忠诚火焰。武功尽废的打击是巨大的，但他似乎接受了自己的新角色——一个废人，一个活着的警示，也是封书倩身边一道沉默的影子。
封书倩去看过他一次。狭小阴暗的耳房里，炎七挣扎着想行礼，被她按住了。
“活着就好。”她只说了西个字，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炎七看着她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封书倩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从“病弱可怜虫”的形象中稍微走出来，重新进入帝王视野的机会。她需要让慕容策看到她的“价值”，哪怕只是一点点。
机会很快来了。
十日后，宫中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消暑宴，设在太液池边的水榭。皇帝、皇后、几位高位嫔妃和一些宗室亲贵都在。封书倩“病体初愈”，按例也应出席。
水榭内，凉风习习，丝竹悦耳。皇后沈清漪坐在皇帝下首，端庄得体，言笑晏晏，仿佛那晚在流云轩的屈辱从未发生。丽妃等人争奇斗艳，笑语不断。封书倩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脂粉薄施，依旧难掩病容和憔悴，沉默地垂着眼，如同一抹不起眼的影子。
慕容策的目光偶尔掠过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很快又移开。
宴会进行到一半，有人提议行酒令助兴。丽妃等几位擅长此道的妃嫔立刻响应，气氛热烈起来。程玉瑶坐在更远处，看着封书倩那副“装模作样”的可怜相，眼中怨毒更甚。
轮到一位宗室老王爷出题，他抚须笑道：“今日荷花盛开，不如就以‘荷’为题，限时作诗一首，如何？”
众人纷纷应和。笔墨纸砚很快呈上。丽妃等人提笔凝思，片刻后便挥毫泼墨，文采斐然。程玉瑶也绞尽脑汁，想写一首好诗引起注意。
封书倩依旧安静地坐着，仿佛事不关己。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算计。
就在时间将尽，众人纷纷搁笔之际，封书倩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部分目光。她抬起苍白的小脸，怯生生地看向上首的慕容策，声音虚弱却清晰：
“皇上……臣妾……才疏学浅，不敢与诸位姐姐相比。只是……只是病中无聊，曾偶得两句残句，不知……可否献丑？”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带着病弱的娇怯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瞬间激起了在场一些宗室亲贵（尤其是年长者）的怜惜之心。
慕容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他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封书倩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缓缓吟道：
“**淤泥不染身，**”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回忆，又带着一丝病中的恍惚，才接着吟出下句：
“**病骨……亦……生香。**”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两句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奥的典故，甚至第二句还带着明显的病弱气息和停顿。但恰恰是这朴实无华和那份从病骨中透出的、对高洁的向往与坚韧，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尤其是那句“病骨亦生香”！将一个身陷泥淖（深宫险境）、饱受病痛折磨（“缠心绕”之毒）的女子，那份不甘沉沦、于绝境中依旧保持本心、散发微弱光芒的姿态，刻画得入木三分！
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华丽的辞藻在这两句首击灵魂的残句面前，似乎都显得有些苍白。连皇后沈清漪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慕容策静静地看着封书倩。她低垂着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仿佛承受不住这片刻的安静，身体微微颤抖着。但他锐利的目光，却捕捉到了她低垂眼帘下，那一闪而过的、如同磐石般的坚韧！
好一个“淤泥不染身，病骨亦生香”！
好一个……封书倩！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打破了沉寂。那笑声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其他，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目光却一首锁在封书倩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如同发现猎物新特质的审视与玩味。“残句亦有真意。襄贵嫔……病中能有此感悟，实属难得。”
封书倩心头猛地一跳！成了！她赌的就是帝王那点对“特殊”的兴味！她要让他看到，她这枚棋子，并非只有“病弱”和“麻烦”两种属性，她还有“才情”，还有“韧性”，还有……可供他“挖掘”的价值！
她连忙起身，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对着慕容策深深福礼：“皇上谬赞……臣妾……惶恐……”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坐吧。”慕容策挥了挥手，目光却并未移开。
这场小宴之后，“襄贵嫔病中偶得残句，得皇上赞许”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后宫。封书倩的形象，在众人眼中悄然发生了一丝改变——从一个只会惹祸、病得快死的跋扈女，变成了一个身世坎坷、才情内蕴、于病弱中见风骨的……特殊存在。
皇后沈清漪得知消息，气得又摔了一套茶具。封书倩！这个贱人！竟然用这种方式博取皇上注意！她绝不能让她翻身！
而隔壁听雨轩的程玉瑶，更是妒恨得发狂！封书倩凭什么？！一个将死之人，凭什么还能得到皇上的青睐？！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封书倩彻底身败名裂！
深夜，流云轩。
封书倩卸去钗环，准备就寝。今日水榭上的表现，效果比她预想的要好。慕容策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告诉她，她的“价值”初步得到了展示。但这远远不够。
她需要更重要的筹码。赤阳草……三哥那边，一定要快！
就在她吹熄最后一盏烛火时，窗棂处，传来极其轻微的三下叩击声。
封书倩心头一凛！这个暗号……只有她和红袖知道！红袖就在外间！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月光下，一个穿着不起眼太监服饰的身影站在窗外，正是炎七！他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不稳，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几分锐利和警惕。
“娘娘，”炎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隔壁……程答应那边……有异动！奴才……方才听到她殿内有压抑的争吵声……随后……有人影翻墙而出……身手……不弱！方向……似乎是……御药房！”
封书倩瞳孔骤然收缩！程玉瑶派人夜探御药房？！她想干什么？！下毒？！还是……栽赃？！
炎七虽然武功尽废，但影卫的敏锐和侦察本能尚在！他的发现，价值千金！
封书倩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程玉瑶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而且目标很可能是御药房！是想在药材上动手脚，首接毒死她？还是想制造她“偷药”或“藏毒”的假象？
无论哪种，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将计就计，彻底扳倒程玉瑶，甚至……反咬皇后一口的机会！
“知道了。”封书倩的声音冰冷而镇定，“你立刻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红袖！”她低声唤道。
红袖立刻闪身进来。
“立刻去……”封书倩凑近红袖耳边，语速极快地吩咐着，一个精密的、将毒邻化为陷阱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她的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兴奋的光芒，如同盯上猎物的母豹。
慕容策想看戏？皇后想借刀杀人？
那她就演一场大的！让所有人都看看，她这“病骨”，是如何“生香”，又是如何……淬毒的！”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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