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书瑾一行扬起的烟尘尚未散尽，天际那抹汇聚的雷云己悄然压下，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封书倩收回远眺的目光，指腹无意识地着掌中温润莹白的凤凰木心佩。玉佩散发出的清流丝丝缕缕渗入经脉，手腕处残留的青黑纹路几乎淡不可见，那赤阳金纹边缘的暗红也似乎被压制蛰伏。然而，心头那股因祭坛低语和慕容策“护国神凰”之论而生的冰冷空茫，却并未消散。
慕容策的棋局宏大而冷酷，她与兄长皆是棋子，亦是赌注。护国神凰？听起来至高无上，却不过是更高阶的枷锁。她所求，从来不是成为谁的神器。
“娘娘，起风了，回宫吧。”红袖上前，为她披上一件素锦斗篷，小脸上满是担忧。这三日，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封书倩，亲眼目睹了自家小姐在药浴中忍受剧痛、拓印戎狄文时的凝重，以及此刻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
封书倩微微颔首，最后看了一眼兄长消失的方向，转身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重华试炼）
回到重华宫，那股药草的苦涩气味依旧弥漫。封书倩屏退左右，只留红袖在内殿伺候。她盘膝坐于榻上，将凤凰木心佩置于掌心，尝试引导其中纯净的至阳之力，去触碰、去消融体内赤阳真炎边缘那抹顽固的暗红。
赤阳之力与凤凰木的清流甫一接触，便如同水融，沛然浩荡。那暗红怨念如遇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退缩，试图更深地藏匿于真炎本源深处。封书倩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全力催动真炎，金红色的光芒在周身流转，与玉佩的白光交相辉映，将整个内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红袖紧张地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她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灼热与圣洁交织的磅礴力量，也能隐约捕捉到一丝丝令人心悸的阴冷怨毒在顽强抵抗。
突然，封书倩闷哼一声，身体微颤。只见她左臂赤阳金纹骤然亮起，那边缘的暗红竟猛地反扑，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瞬间侵染了小半条手臂的金纹，使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金色！一股暴戾、贪婪的吞噬之意不受控制地涌出！
“小姐！”红袖惊呼，下意识想上前。
“别过来！”封书倩低喝，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嘶哑。她猛地将凤凰木心佩紧紧贴在暗金纹路最盛之处。玉佩白光暴涨，如同烈阳灼烧寒冰，发出“嗤嗤”的细微声响。那暗金纹路剧烈挣扎、扭动，最终在纯净至阳之力的压制下，不甘地缓缓褪去，重新缩回边缘，恢复成暗红之色，但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丝。
封书倩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脸色微微发白。她低头看着掌心玉佩，又看了看手臂上那暂时蛰伏却显然未被根除的暗红，眼神凝重。
“阎七说的没错…这怨念污染，竟能反噬凤凰木的净化之力，甚至…似乎从中汲取了什么？”她喃喃自语，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形，“若怨念能‘吞噬’净化之力壮大自身，那我的赤阳真炎，是否也能…反过来吞噬它？”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跳。赤阳真炎至刚至阳，本应是焚灭净化一切邪祟。但此刻被污染的真炎，似乎产生了某种异变，拥有了“吞噬”的属性。是祸？还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契机？
“红袖，”她声音低沉，“取一滴心头血给我。”
“小姐？”红袖吓得小脸煞白。
“放心，只要一滴。”封书倩眼神坚定，“我要验证一件事。”
红袖咬咬牙，取来银针，颤抖着刺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封书倩指尖一缕极其细微、被她刻意剥离了大部分炽热、只保留最本源生机的赤阳真炎探出，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滴血珠。血珠在微弱的金焰中悬浮，安然无恙。
紧接着，她屏息凝神，从手臂边缘那抹暗红中，极其艰难地剥离出一丝比发丝更细的、蕴含着怨念与吞噬之力的异种能量。当这丝暗红能量靠近那滴被真炎包裹的血珠时——
异变陡生！
那丝暗红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猛地挣脱控制，瞬间扑向血珠！包裹血珠的微弱真炎竟被它轻易“撕开”一个口子，暗红能量贪婪地钻入血珠之中！血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干涸，最终化为一点飞灰消散！而那丝暗红能量，却明显壮大了一丝，颜色也更深邃了一分！
封书倩瞳孔骤缩！这吞噬之力，霸道而诡异！
更令她心惊的是，在暗红吞噬血珠的刹那，她体内被凤凰木压制的怨念竟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与…渴望？仿佛尝到了甜头。
“小姐！这…这太危险了！”红袖看得心惊肉跳。
封书倩压下翻腾的心绪，眼中却燃起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危险…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凤凰木只能压制，无法根除，甚至可能成为污染壮大的养分。若想彻底解决隐患，甚至…掌控这股异变的力量，或许必须深入理解它，利用它，甚至…驾驭它！
“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封书倩郑重告诫红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包括阎七，甚至…陛下。”
红袖用力点头，小脸绷紧：“奴婢明白！死也不说！”
（紫宸暗流）
翌日，紫宸殿朝会。
沈家倒台留下的权力真空，如同滴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朝堂的暗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奏折如雪片般飞向御案，内容无外乎是举荐亲信填补空缺，或明里暗里试探帝王对封家的态度。
慕容策高坐龙椅，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面无表情地听着朝臣们引经据典、唇枪舌剑，目光偶尔扫过下方垂手而立的封书倩。
封书倩今日一身绛紫色宫装，气色己恢复许多，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她安静地站在妃嫔首位，仿佛一个局外人，对朝堂上的明争暗斗置若罔闻，只偶尔抬眸，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殿外阴沉的天色。
“启禀陛下，”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洪亮，“北境镇守使一职，关乎边疆稳固。沈牧伏诛，此职空缺，臣斗胆举荐骁骑营统领王振将军，其勇武过人，曾于北境历练…”
“王将军勇武有余，然统御全局之才尚需磨练。”吏部尚书立刻反驳，“臣以为，原北境副将周淮安更为合适，熟悉边务，深得军心…”
朝堂之上顿时争论再起。
慕容策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转向封书倩，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襄妃。”
“臣妾在。”封书倩出列，垂首应道。
“封校尉己重返北境，襄妃以为，北境镇守使一职，何人堪当？”慕容策的问题，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投下一块巨石。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封书倩身上。这是试探！赤裸裸的试探！试探封家是否有染指北境军权的野心！也是将封家架在火上烤！
封书倩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恭谨淡然：“陛下明鉴，军国大事，非臣妾后宫妇人可妄议。兄长此去，只为尽忠职守，稳固边防，绝无非分之想。至于镇守使人选…”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坦然，“陛下英明神武，知人善任，心中自有乾坤。臣妾与兄长，唯陛下之命是从。”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撇清了封家野心，又表达了绝对的忠诚，更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慕容策。
慕容策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随即淡淡道：“襄妃所言甚是。北境镇守使一事，朕自有考量。退朝。”
（惊雷夜）
是夜，狂风大作，酝酿了整日的雷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重华宫的琉璃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电蛇撕裂漆黑的夜幕，瞬间照亮宫殿，又归于黑暗，雷声滚滚，如同天神的战鼓在头顶擂响。
封书倩并未安寝。白日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体内真炎与怨念的微妙平衡，以及对兄长前路的担忧，都让她心绪难宁。她独自坐在窗边，任由潮湿的风裹挟着雨丝扑在脸上，掌中凤凰木心佩散发着温润稳定的白光，试图安抚她躁动的真炎。
突然！
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将天地劈开的惨白巨雷，首首落在皇宫深处！整个重华宫都为之剧烈一震！窗棂哗啦作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封书倩体内蛰伏的赤阳真炎与那边缘的暗红怨念，如同被这道狂暴的天雷彻底点燃！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力量从她丹田深处炸开！赤阳金纹瞬间覆盖全身，光芒刺目，而那边缘的暗红更是如同沸腾的毒液，疯狂蔓延，瞬间侵染了大半金纹！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暴戾、吞噬、毁灭的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
“呃啊——！”封书倩痛苦地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扣住地面，指甲崩裂。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撕碎！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宫殿，而是翻腾的赤红火海与无边的黑暗怨气交织的炼狱！祭坛深处那充满诱惑的低语，此刻化作了亿万亡魂的凄厉尖啸，疯狂冲击着她的神魂！
“小姐！！”红袖听到动静，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看到封书倩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
此刻的封书倩，周身笼罩在明暗交替的诡异光焰中，双眸一只燃烧着赤金，一只却弥漫着浓稠如血的黑红！她猛地抬头看向红袖，那眼神充满了纯粹的、非人的毁灭欲望！
“吼——！”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她喉间溢出。
“小姐！是我！红袖啊！”红袖泪流满面，不顾那恐怖的气息威压，扑上去想要抱住她，“您醒醒！用玉佩！凤凰木！”
“凤凰木…”毁灭的意念中，一丝微弱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般挣扎闪烁。封书倩颤抖着，用尽全部意志，将几乎脱手而出的凤凰木心佩狠狠按向自己的心口！
嗡——！
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白光，如同一轮真正的骄阳在殿内升起！神圣、浩瀚、净化一切的至阳之力汹涌灌入！
“啊——！！！”更加凄厉的惨嚎从封书倩口中爆发！那蔓延的暗红怨念在白光的冲刷下剧烈沸腾、蒸发，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赤阳真炎的本源金芒在净化之力下奋力驱逐着污染，试图夺回主导！
两股力量在她体内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她的身体成了战场，经脉寸寸欲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祭…祭坛…”在极致的痛苦中，封书倩残存的意识捕捉到一丝异样——那祭坛深处的低语和尖啸，在雷声和体内力量暴走的双重刺激下，仿佛突破了某种界限！一股阴冷、污秽、充满无尽恶意的庞大意志，正透过遥远的空间，顺着赤阳真炎与祭坛的冥冥联系，疯狂地向她涌来！试图彻底淹没她最后的神智！
是那道天雷！它劈中的…是赤阳祭坛所在的方向！祭坛的封印…松动了！
“红袖…走…去…告诉阎七…祭坛…异动！”封书倩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随即被更猛烈的痛苦淹没，整个人被赤金与暗红交织的光茧彻底包裹。
红袖看着光茧中痛苦挣扎的身影，听着那非人的嘶吼，再看向殿外依旧电闪雷鸣、仿佛天穹都要塌陷的恐怖景象，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她猛地抹去眼泪，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寝殿，嘶声哭喊：
“来人！快来人啊！娘娘出事了！祭坛…祭坛有变！”
她的哭喊声，瞬间被淹没在滚滚雷音之中。而重华宫深处那明灭不定的诡异光茧，如同黑暗中一只即将睁开的、毁灭之眼。
（第三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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