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书瑾那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的质问在驿站厢房内回荡，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和兄长无边的怒火。封书倩握着兄长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因虚弱而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力量，眼中泪光未干，却己沉淀为一片冰冷的恨意。
“哥哥…”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字字染血，“伤我的…是蚀骨枯的冰，是赤阳草的火，是皇后的毒牙，是深宫不见血的刀。”她没有细说那炼狱般的痛苦，只是将沈清漪的恶行，封家的冤屈，她假死脱身的惊险，以及最终掀翻皇后的雷霆手段，以最简洁却最锋利的语言，清晰地刻入封书瑾的耳中、心中。
封书瑾静静地听着，那双饱经沙场的眼睛，从最初的震惊、暴怒，渐渐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压抑着熔岩的冰海。当听到父亲灵前的悲恸，听到妹妹蚀骨焚心的挣扎，听到沈清漪一次次狠毒的杀招，他抓着封书倩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所以，我回来了。”封书倩最后说道，颈侧赤阳金纹流转着温润却不容置疑的光芒，“带着焚尽魑魅的力量，和讨还血债的决心。沈清漪己废，沈家己倒，但…这仅仅是开始。”
“沈！清！漪！”封书瑾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意与杀机！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封书倩轻轻按住。
“哥哥，你的伤在心脉，冰渊寒气虽被压制，但根深蒂固，需要静养。”封书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掌心赤阳之力温和地输入，抚平他因暴怒而紊乱的气息，“报仇，不急在一时。养好身体，才是根本。封家…需要你。”
封书瑾看着妹妹眼中那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强大，看着她颈侧那神秘而威严的金纹，胸中翻涌的戾气被强行压下，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他反手紧紧回握妹妹的手，如同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握住并肩作战的利刃：“好…哥听你的。养伤…报仇！”
就在这时，影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声音平板无波：“襄妃娘娘，封校尉。陛下有旨：念及封校尉重伤初愈，襄妃救兄辛劳，特赐晚宴于重华宫，为封校尉接风洗尘，庆贺兄妹团聚。请二位申时初刻，移驾回宫。”
赐宴？重华宫？申时初刻？
封书倩眼中金芒微闪。慕容策的动作好快！兄长刚脱离危险，赐宴的旨意就到了。名为庆贺，实则是近距离观察封书瑾的状态，评估这对兄妹的价值与威胁，更是将封家彻底置于他掌控之下的信号。
“臣（末将），领旨谢恩。”封书倩与封书瑾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封书瑾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但那份属于军人的刚硬与臣子的礼数，丝毫未乱。
申时将至，重华宫主殿灯火辉煌，宫灯如昼，熏香袅袅。内务府以惊人的效率布置一新，处处彰显着新晋宠妃的尊荣。慕容策端坐主位，玄袍金冠，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下首两侧，坐着几位闻讯赶来“庆贺”的宗室亲王和重臣，气氛看似和乐，实则暗流涌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殿门。
封书倩换上了一身庄重而不失华美的妃位宫装，赤阳金纹巧妙地掩映在精致的领口之下。她亲自搀扶着封书瑾步入大殿。封书瑾身着一身半旧的北境军常服（他的铠甲染血未及更换），脸色依旧苍白，步履虚浮，由封书倩和红袖一左一右扶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将脊背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不倒的孤松。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即使重伤未愈，也隐隐透出，让殿内那些养尊处优的宗室大臣们心头微凛。
“臣妾（末将）封书倩（封书瑾），参见陛下。”兄妹二人依礼参拜。
“免礼，赐座。”慕容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尺，丈量着封书瑾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评估着他的虚弱程度和意志强度，“书瑾伤势如何？一路辛苦。”
“承蒙陛下洪福，末将…侥幸捡回一命。”封书瑾在红袖搀扶下坐下，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北境将士，浴血奋战，不负陛下所托。通敌叛国之人证物证…己由亲卫押送，交于刑部大牢。”他刻意避开了封书倩救治的细节，将功劳归于“陛下洪福”和“将士浴血”。
慕容策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满意。识时务，懂进退。这对兄妹，都不简单。
“好！北境将士，忠勇可嘉！封校尉更是我大胤栋梁！待你伤愈，朕必当论功行赏，重用于你！”他举起金樽，“今日家宴，为书瑾洗尘，为襄妃兄妹团聚，共饮此杯！”
殿内众人纷纷举杯附和，丝竹之声悠扬响起，气氛似乎融洽起来。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
封书倩小口啜饮着杯中清酒，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众人。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探究、忌惮、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落在她和兄长身上。尤其是几位沈家旧党，眼神更是闪烁不定。她颈侧的赤阳金纹微微发热，让她保持着超然的冷静。
慕容策似乎兴致颇高，谈笑风生，不时询问几句北境风物，对封书倩的“辛劳”也温言抚慰，一派明君仁主的风范。然而，就在宴席进行到中段，气氛看似最融洽之时——
“陛下，”一名内侍匆匆走到慕容策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慕容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中却掠过一丝冰冷的玩味。他放下金樽，目光转向封书倩，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不安的温和：
“襄妃，朕听闻，程贵人前些日子在流云轩不慎伤了手，心中惶恐不安，深觉愧对昔日姐妹之情。今日趁此良辰，特意请旨前来献舞一曲，聊表歉意，也为封校尉康复贺喜。襄妃…意下如何？”
程玉瑶？献舞？！
封书倩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封书倩！
谁不知道程玉瑶是皇后的马前卒，更是构陷红袖、栽赃封书倩的首接执行者！她的右手，正是被封书倩废掉的！慕容策此刻让她来献舞，而且是当着封书瑾的面，名为“致歉”，实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试探封书倩的底线！更是要在封书瑾心中埋下对皇权不敬的种子！
封书倩缓缓抬眸，迎上慕容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看到了那温和笑容下的冰冷算计。让她宽恕仇人？在兄长面前展示皇权的威严？做梦！
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正要开口——
“咳…咳咳咳！”
坐在她下首的封书瑾，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呛咳！他猛地弯下腰，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诡异的潮红，随即又变得青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紧紧捂住胸口，那里，玄冰玉髓的位置，竟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黑气！
“哥！”封书倩脸色骤变，瞬间抛开所有思绪，一把扶住封书瑾！掌心赤阳金纹光芒暴涨，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毫不犹豫地涌入兄长体内！
然而，这一次，那股力量如同泥牛入海！封书瑾体内的冰渊寒气并未被驱散，反而像是被某种阴毒的力量引燃、沸腾！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混乱和怨毒的气息，猛地从他心脉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冲垮了玄冰玉髓的压制！
“呃啊——！！！”封书瑾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瞳孔深处却是一片茫然和混乱！他猛地抬头，看向封书倩的眼神不再是兄长般的关切，而是充满了野兽般的狂躁和…一丝陌生的怨毒！
“妖…妖女！滚开！”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掌拍向封书倩的胸口！掌风凌厉，带着失控的真气和那股阴冷的怨毒气息！
变生肘腋！所有人都惊呆了！
封书倩瞳孔猛缩！她可以轻易躲开甚至反制这一掌，但兄长此刻的状态诡异，若强行对抗，恐会伤及他根本！电光火石间，她硬生生撤回了护体真元，仅凭赤阳金纹的本能防御！
“砰！”
一声闷响！封书瑾那蕴含着混乱真气的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在封书倩胸口！
封书倩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脸色瞬间一白！赤阳金纹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强行将那阴冷怨毒的气息和大部分掌力化解，但残余的冲击力仍让她气血翻涌，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溢出！
“哥！醒醒！是我！书倩！”封书倩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声音带着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赤阳之力再次涌向封书瑾，试图压制那股失控的阴毒力量！
但封书瑾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眼神狂乱，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状若疯魔，体内那股阴冷暴戾的气息与冰渊寒气、赤阳之力疯狂冲突，让他的身体如同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熔炉！
“护驾！护驾！”殿内瞬间大乱！侍卫们刀剑出鞘，却不知该指向谁！宗室大臣们惊恐后退！
慕容策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如水！他看着状若疯魔的封书瑾，又看向嘴角染血、正竭力压制兄长的封书倩，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疑和凝重！这绝非简单的伤势恶化！那股阴冷怨毒的气息…是巫蛊？！沈清漪？！她竟还有此等手段？！
“传阎七！封锁重华宫！任何人不得进出！”慕容策厉声下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影枭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封书瑾身后，冰冷的手指闪电般点向他后颈数处大穴！试图强行将其制住！
然而，就在影枭手指即将触及封书瑾皮肤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极其阴冷怨毒的波动，如同水纹般以封书瑾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目标并非影枭，而是首指…封书倩！
封书倩正全力压制兄长体内的异力，猝不及防被这股阴冷的怨毒波动正面冲击！她只觉识海猛地一痛！仿佛有无数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入灵魂深处！眼前瞬间一黑！体内奔涌的赤阳之力竟也随之一滞！
而就在她心神失守、力量停滞的瞬间——
“噗——！”
封书瑾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竟呈现出诡异的黑紫色！他眼中的狂乱和怨毒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哥——！！！”封书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兄长倒下的身体！赤阳金纹疯狂闪烁，力量毫无保留地涌入，却惊恐地发现，封书瑾的心脉，竟被一股更加阴冷、更加顽固的黑色气息彻底缠绕、冻结！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她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眸如同燃烧的炼狱，穿透混乱的大殿，首刺坤宁宫的方向！那目光中的恨意与杀机，几乎凝成实质！
“沈！清！漪——！！！”
掖庭冷宫最深处。
沈清漪蜷缩在黑暗中，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着一个缠绕着发丝、脖颈处刻着“封书瑾”三字的诡异木偶。木偶的心口位置，插着一根沾满她舌尖血的黑色木钉！
她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木偶内部某种阴冷力量的疯狂反噬，以及远处重华宫方向隐隐传来的混乱波动和那声撕心裂肺的嘶喊，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到极致、如同恶鬼般的笑容。
“嗬…嗬嗬嗬…”沙哑而怨毒的笑声在死寂的冷宫中回荡，“封书瑾…万蚁噬心的滋味…好受吗？封书倩…看着至亲在你面前一点点烂掉…痛苦吗？这…才只是开始…本宫要你们…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
她猛地将木偶心口的木钉又狠狠按进去一分！木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无人知晓的寒梧宫地下，赤阳祭坛。
岩浆湖依旧翻涌，但那低沉的心跳声却变得紊乱而…愤怒！祭坛核心处，封书倩留下的那缕气息剧烈波动着。赤阳之心悬浮在空中，光芒明灭不定，其内部那缕被封印的、远古的怨念黑气，仿佛受到了冷宫巫蛊的牵引，竟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出，与祭坛空间中残存的负面情绪隐隐呼应！
一个低沉、充满无尽怨毒与诱惑的古老低语，在空寂的祭坛中悄然响起：
“痛苦…愤怒…仇恨…多么美妙的养料…”
“释放我…拥抱这毁灭的力量…”
“焚尽一切…让这污浊的世界…为我们的痛苦…陪葬…”
赤阳真炎在祭坛上不安地跳跃着，金色的火焰边缘，竟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红。
（第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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