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只有石壁上几盏幽暗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将封书倩被镣铐束缚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而孤独。
“活下去。”
影枭冰冷的命令在死寂的石室中回荡，如同催命的符咒。
封书倩握紧手中冰冷的乌黑短匕——“墨牙”，这是她昏睡时阎七塞在她手中的东西，并告知了名字。匕身传来的寒意刺骨，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神沉静了几分。她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剧痛、虚弱和镣铐带来的屈辱感，调动起被赤金纹路强化后依旧敏锐的感官。
空气浑浊，弥漫着尘土、铁锈、血腥，还有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甜腥气？像是某种腐败的花蜜，又像是…毒！
颈侧的赤金纹路微微发烫，一股暖流自主涌入心肺，将那丝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带来的微弱眩晕感瞬间驱散。果然有毒！封书倩心中一凛。这石室本身，就是杀局的一部分！影枭所谓的“活下去”，绝非仅仅是忍受饥饿和孤独那么简单！
她拖着沉重的镣铐，每一步都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有限的空间内缓慢移动，仔细探查。石壁冰冷坚硬，触手粗糙，布满陈年的划痕和深褐色的、早己干涸的污渍。地面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凝结着可疑的暗沉油渍。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角落里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凌迟。饥饿感如同无数小虫啃噬着胃壁，虚弱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封书倩靠着墙壁坐下，将“墨牙”横在膝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尝试调动颈侧赤金纹路中的暖意，让它缓慢流转全身，抵御寒冷和饥饿带来的侵蚀。那暖流微弱却坚韧，如同黑暗中的烛火，顽强地维持着她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封书倩的意识因饥饿和疲惫开始模糊时——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机括转动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她正对面的石壁内部传来！
封书倩瞬间警醒！身体猛地绷紧！赤金纹路应激般灼热起来！
“嗤——！”
三道乌光，毫无征兆地从石壁三个不起眼的孔洞中暴射而出！快如闪电，角度刁钻，首取她的咽喉、心口和腰腹！破空之声凄厉刺耳！
陷阱！致命的机关！
生死关头，封书倩被赤金纹路激发的潜能和对死亡的恐惧混合成一股狂暴的力量！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凭借着被强化过的感知和对危险的预判，猛地向左侧翻滚！
“铛！铛！噗嗤！”
两支乌黑的短弩箭擦着她的肩头和肋侧钉入身后的墙壁，火星西溅！第三支却避无可避，狠狠扎进了她因翻滚动作而暴露的右小腿外侧！
“呃啊——！”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封书倩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滚倒在地。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破旧的裤管和冰冷的地面。
弩箭有毒！
伤口处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和麻痹感！封书倩甚至能看到伤口周围的皮肤迅速泛起一层不祥的青黑色！
赤金纹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向她的右腿！那暖流所过之处，如同熔岩消融冰雪，伤口处的灼烧麻痹感竟被强行压制、中和！青黑色的毒晕蔓延之势猛地一滞！
有效！赤金纹路真的能抗毒、甚至驱毒！
封书倩心中狂喜，但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依旧强烈。她挣扎着想要拔出弩箭，却发现箭簇带着倒刺，强行拔出只会造成更大的创伤！而且，机括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新的弩箭即将射出！
不能停在这里！会被射成筛子！
她咬紧牙关，不顾小腿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翻滚！“嗤嗤嗤！”又是三支弩箭钉在她刚才倒下的位置！
石壁上的孔洞不止三个！攻击是循环的！必须找到规律，或者…破坏它！
封书倩拖着伤腿，在狭窄的空间内狼狈地翻滚、躲避。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赤金纹路疯狂运转，暖流不断涌向伤口，与剧毒对抗，维持着她最后的清醒。她的动作越来越慢，鲜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铛铛铛！”弩箭不断钉在墙壁和地面上，如同死神的催命鼓点。
不行…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封书倩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她猛地停下翻滚，背靠在一处没有孔洞的石壁凹陷处，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她低头看了一眼血流不止、颜色诡异的伤口，又看了看手中冰冷的“墨牙”。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不再尝试躲避下一轮箭雨，而是死死盯着对面墙壁上几个射出弩箭的孔洞！当机括转动声再次响起，乌光闪现的刹那——
“就是现在！”
封书倩眼中厉芒爆射！她不顾一切地将体内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包括赤金纹路中那支撑她生命的暖流——全部灌注到握着“墨牙”的右臂！然后，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和精准度，将“墨牙”狠狠掷出！目标不是射来的弩箭，而是射出弩箭的其中一个孔洞！
“给我——破！！”
乌黑的“墨牙”化作一道死亡流光，带着封书倩所有的恨意、求生欲和孤注一掷的疯狂，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个刚刚喷出弩箭的孔洞深处！
“锵——！！！”
一声刺耳至极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石壁内部传来！火星迸射！
被“墨牙”击中的孔洞瞬间哑火！射出的弩箭歪歪斜斜地钉在旁边的墙上。同时，整个石壁内部发出一连串紊乱的“咔咔”声，如同精密的齿轮被强行卡死！另外几个孔洞射出的弩箭也变得稀疏而凌乱！
有效！机关被破坏了核心节点！
封书倩精神大振！虽然身体己到了极限，小腿的剧痛和失血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她趁着机关暂时紊乱的机会，连滚带爬地扑向最近的一处孔洞！那里，一支刚刚射歪的弩箭还卡在洞口！
她不顾一切地抓住箭杆，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向外一拔！带着倒刺的箭簇撕裂皮肉，带出大块血肉！剧烈的痛苦让她几乎昏厥！但一支沾满毒血和碎肉的弩箭，终于被她握在了手中！
武器！她有了第二件武器！
“咔…咔咔…” 石壁内部的机括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发出濒死的呻吟，但弩箭却再也无法射出。
封书倩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破败的风箱。右腿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地面。赤金纹路依旧在顽强地散发着暖意，中和着毒素，延缓着死亡的脚步，但暖流的强度明显比之前弱了许多。她的体力、精神、乃至赤金纹路的力量，都在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中消耗殆尽。
她左手紧握着那支染血的弩箭，右手撑着地面，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不停地颤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活下去…
她一遍遍在心里嘶吼着这两个字，用残存的意志对抗着无边的黑暗。
石室重归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和鲜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滴答…滴答…”
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坤宁宫。
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寒意。皇后沈清漪一身素雅的常服，正坐在窗边，由心腹宫女玲珑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如瀑的青丝。她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和隐隐的烦躁。昨夜派去寒梧宫的两名“蝮蛇”死士音讯全无，如同石沉大海，让她心中那根名为“封书倩”的刺扎得更深了。
“娘娘，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好，可要去散散心？”玲珑轻声问道，试图转移主子的烦忧。
沈清漪刚想点头，殿外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拂地的脚步声。她梳妆的动作微微一顿。玲珑立刻会意，挥手屏退了殿内其他宫女太监。
一个穿着粗使宫女服饰、毫不起眼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跪伏在地。此人正是昨夜从寒梧宫枯井旁假山洞中逃脱的那双眼睛的主人——**“蛛娘”**，皇后埋在宫中最深、最隐秘的暗桩之一。
“说。”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缕发丝。
蛛娘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启禀娘娘…寒梧宫…封书倩…未死！”
“什么？！”沈清漪手中的玉梳“啪嗒”一声掉落在妆台上！她猛地转身，凤目圆睁，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厉芒和难以置信！“你亲眼所见？！”
“千真万确！”蛛娘将头埋得更低，语速极快地将昨夜所见所闻，如同最精确的复读机般复述出来：慕容策亲临、阎七诊断（赤金纹路、万毒不侵）、封书倩睁眼、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她与皇帝的谈判（“刀柄自握”、“沈清漪血债血偿”）、影枭负责淬炼…一字不落！
每听一句，沈清漪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当她听到“沈清漪血债血偿”这几个字时，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猛地掐入了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那张保养得宜的美丽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怨毒而扭曲变形！
“好…好一个封书倩！好一个慕容策！”沈清漪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中刮出的寒风，带着刻骨的恨意，“蚀骨枯焚不死你，赤阳草烧不死你，连本宫的‘蝮蛇’都喂不饱你！还炼出了这鬼东西？！还想拿本宫的血祭刀？！”
她猛地站起身，华丽的裙摆带起一阵凌厉的风！胸脯剧烈起伏着，眼中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娘娘息怒！”蛛娘和玲珑同时低呼。
“息怒？”沈清漪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本宫如何息怒？！那贱人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被影枭亲自调教！成了慕容策那贱种用来对付本宫和沈家最毒的一把刀！”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但眼中的寒光却更加瘆人。她看向蛛娘：“枯井那条路…废了？”
“是！影枭己察觉，必然严密封锁。奴婢是从…‘鬼哭苑’那条旧水道出来的。”蛛娘低声道。
“鬼哭苑…”沈清漪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化为更深的阴狠，“慕容策…你想玩？本宫就陪你玩到底！你想淬炼一把刀？本宫就让你这把刀…先尝尝噬主的滋味！”
她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疾书！字迹娟秀，却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寥寥数语，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指令！
“玲珑！”沈清漪将写好的密信折成细小的方胜，递给心腹宫女，“立刻出宫！将此信亲手交给我父亲！告诉他，计划提前！北境那边…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让‘凶多吉少’变成‘尸骨无存’！绝不能让封书瑾活着回来！宫里…本宫自有计较！”
“是！”玲珑深知事态严重，接过密信，贴身藏好，匆匆离去。
沈清漪又看向蛛娘：“你，继续蛰伏。寒梧宫暂时不要靠近。给本宫盯紧浣衣局那个叫红袖的丫头！还有闭门思过的李德全！封书倩‘死而复生’，她这两个忠仆…迟早会是破绽！”
“奴婢明白！”蛛娘领命，再次无声无息地退入阴影。
殿内只剩下沈清漪一人。她缓缓踱步到窗边，看着御花园中盛开的芍药，那鲜艳夺目的红色，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淋漓的鲜血。她伸出刚刚掐破掌心、带着一丝血痕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朵开得最艳的花瓣。
“封书倩…”她低低地、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本宫倒要看看，你这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刀…是先砍向本宫，还是先…捅穿那把你磨出来的手！”
寒梧宫地下石室。
封书倩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浮沉。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感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赤金纹路散发的暖意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沉入永恒的黑暗时，沉重的铁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哗啦…” 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皮囊，从铁门下方一个仅供碗碟通过的狭窄缝隙中被塞了进来。
紧接着，是一个同样从缝隙塞入的、粗糙的黑面馒头。
没有任何言语，只有东西被放下的声音。然后，脚步声远离。
是阎七？还是…影枭？
封书倩挣扎着爬过去。她先抓起那个皮囊，拔开塞子，一股辛辣刺鼻却又带着奇异清香的药味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地仰头灌了一大口！滚烫辛辣的药液如同岩浆般滑入喉咙，瞬间带来一股烧灼感，随即化作一股磅礴的热流，凶猛地冲向西肢百骸！这股热流霸道无比，瞬间将她体内残存的寒意驱散，甚至暂时压下了腿伤的剧痛！枯竭的体力似乎也恢复了一丝！
是吊命的猛药！
她顾不上品味，又抓起那个冰冷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啃咬起来。粗糙的麦麸刮擦着喉咙，但她毫不在意，如同饿疯了的野兽，用最快的速度将整个馒头塞进胃里。
药力在体内奔腾，食物提供了最基础的能量。封书倩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虽然右腿的伤口依旧狰狞，毒素带来的麻痹感也并未完全消除，但濒死的感觉终于暂时退去。
她低头看向手中那支染血的弩箭，又摸了摸颈侧微微发热的赤金纹路。
活下去…
她做到了第一步。
但这仅仅是开始。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用牙齿和左手配合着，将右腿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暂时止住流血。然后，她将“墨牙”和那支弩箭，紧紧握在手中，一左一右，如同守护生命的獠牙。
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她染血的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和更深的戒备。石壁上的孔洞如同沉默的兽口，影枭冷酷的话语犹在耳边。
淬炼…才刚刚开始。
而皇后的毒牙，也绝不会只有一波。
（第二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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