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跪在佛堂的蒲团上时，指尖正缠着一串紫檀佛珠。沉香袅袅漫过鼻尖，她却第一次走了神——方才坤宁宫偏殿传来的铜镜碎裂声，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了她脑海里那层温润的薄膜。
“明昭姑娘，你怎么了？”身侧的侍女轻声问。她正替楚明昭整理着月白色的裙摆，那布料是太子萧承弈特意命人寻来的云锦，据说一匹能抵寻常人家半年用度。
楚明昭摇摇头，将佛珠攥得更紧。珠子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可那些突然涌入脑海的画面却愈发鲜活：她看见自己穿着大红嫁衣站在谢云琅的灵前，看见萧承弈握着她的手说“都过去了”，看见史官在史册上写下“楚氏贤良，辅佐君王”……这些画面温柔得像一场永不醒来的梦，可梦的边缘，总徘徊着谢云琅那双淬了冰的眼睛。
三天前，谢云琅在大婚当日逃婚的消息传遍京城时，楚明昭正在窗前临摹萧承弈送的字帖。那时她该是窃喜的，按照“剧情”，这是她与太子扫清障碍的第一步。可落笔时，墨滴却晕染开来，像极了谢云琅摔碎的铜镜裂痕。
“姑娘，太子殿下来了。”侍女打起帘子，萧承弈一身玄色常服走进来，眉宇间带着惯有的温和，可楚明昭却突然看清了他眼底深处的漠然——那是对所有“剧情工具人”的漠然，包括曾经的谢云琅，或许也包括此刻的自己。
“云琅她……”萧承弈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终究是太任性了。镇国公府己被牵连，陛下罚了半年俸禄。”
楚明昭垂下眼帘，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按照“设定”，她该柔声劝慰，说些“云琅妹妹只是一时糊涂”的场面话，可喉咙里却像堵着棉絮。她突然想起昨夜潜入谢云琅空置的郡主府时，在书桌夹层里发现的账本——岭南商路的明细写得密密麻麻，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流民安置所需砖瓦三百，棉衣五十件，需从江南调运”。
这不是“剧情”里那个只会争风吃醋的恶毒女配。
“殿下，”楚明昭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您说，谢云琅会不会不是逃婚？”
萧承弈愣了愣，随即失笑：“不是逃婚？难不成是被人掳走了？她那般性子，除了自己想走，谁能逼她？”
楚明昭没接话，指尖抚过账本上的墨迹。那字迹凌厉果断，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与她记忆里那个总爱穿着艳丽衣裙、眼神却空洞的谢云琅判若两人。她忽然想起更早些时候，谢云琅在御花园“推”她下水的事——当时她明明脚下打滑，谢云琅伸手拉了她一把，可转身面对萧承弈时，谢云琅却突然松了手，还对着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那时她只当是谢云琅的阴谋，现在想来，那笑容里分明藏着无奈与嘲讽。
“明昭？”萧承弈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在想什么？”
“没什么。”楚明昭将账本悄悄藏进袖中，抬起头时，脸上己恢复了惯有的温顺，“只是觉得，镇国公府向来忠良，或许……我们该帮帮他们。”
萧承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颔首：“你说得是。我会向陛下进言，从轻发落。”他伸手想抚她的发，楚明昭却下意识偏了偏头。
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掠过枝头，楚明昭望着萧承弈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身玄色常服像极了戏台子上的戏服。而她自己，何尝不是穿着“温柔善良”的戏服，演着一场早己写好的戏？
夜深人静时，楚明昭再次翻开那本账本。在最后一页，她看见一行极浅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划下的：“局中人，醒未？”
那一刻，楚明昭浑身一震。佛珠从指间滑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终于明白，谢云琅摔碎的不是铜镜，是那层困住所有人的“剧情”枷锁。
而她自己，也该醒了。
三日后，楚明昭以“为镇国公府求情”为由，求见皇后。宫殿暖阁里，皇后正翻看着谢云琅的罪证，见她进来，淡淡道：“你倒是心善，还为那刁蛮丫头说话。”
楚明昭屈膝行礼，声音平静：“皇后娘娘，臣女不是为谢云琅求情，是为岭南的数十万流民求情。”她将账本呈上，“谢云琅在岭南经营商路，并非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安置流民。如今她失踪，商路中断，流民恐将流离失所。”
皇后翻了几页，眉头微蹙：“这些事，与本宫何干？”
“自然相干。”楚明昭抬眸，目光清亮，“陛下正愁北疆军饷不足，岭南商路若能恢复，每年可为国库增收数十万两。谢云琅的账册里记着商路脉络，臣女愿去一趟岭南，替朝廷稳住商路。”
皇后愣住了。她印象里的楚明昭，向来是温顺怯懦的，何时有过这般胆识？
“你要去岭南？”皇后打量着她，“那地方偏远湿热，且谢云琅的事还没了结，你去了怕是会惹祸上身。”
“臣女不怕。”楚明昭语气坚定，“若能为国分忧，纵有风险，亦当前往。”
她知道，这是离开京城的最好机会。萧承弈不会怀疑一个“为他分忧”的“白月光”，皇后也乐于看到一个“懂事”的太子侧妃人选。更重要的是，她必须找到谢云琅——不仅是为了那些流民，更是为了弄清楚，她们这些“局中人”，是否真的能挣脱命运的丝线。
出发前夜，楚明昭烧掉了那本“剧情”记忆的册子。火光里，她仿佛看见谢云琅站在船头，对着她遥遥一笑。
“谢云琅，”她对着跳动的火苗轻声说，“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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