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成“栩小子”的日子，并未立刻让生活变得顺遂，但至少，像李翠花那样充满嫉妒的酸言酸语，以及赵癞子、孙狗剩之流赤裸裸的下流骚扰，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乡村里半大的“小子”实在太多，栩灱瑶此刻的模样混在其中，除了那张脸过于俊俏扎眼些，倒也不算太突兀。
王家小院的气氛依旧沉闷。老王头彻底把栩灱瑶当成了空气，王婶则加倍地小心呵护着这个“栩小子”，生怕她露出半点破绽。
打破这份沉闷的，是隔壁篱笆墙那边，一声元气十足、带着少年人特有清亮的吆喝。
“喂！栩小子！出来没？今天去后山不？”
栩灱瑶（现在该叫栩小子了）正在院子里劈柴。她换了男装后，王婶死活不肯让她再干那些“抛头露面”的重活，但像劈柴、修篱笆这种在自家院里就能干的力气活，却默许了，甚至隐隐觉得“栩小子”就该干点这些，才更像样。
她放下手里沉重的斧头——这斧头对她现在的身板来说还是太大，每一次挥动都异常吃力。循声望去。
隔壁低矮的土坯院墙上，探出半个身子。是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皮肤晒成健康小麦色的少年。约莫十西岁的年纪，比栩灱瑶高小半个头，身形瘦削却透着股韧劲。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短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山涧里洗过的黑曜石，此刻正咧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笑容灿烂得晃眼。
正是那天在山上替她解围的易亦。
“去后山干嘛？”栩灱瑶（栩小子）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语气平淡。自从伪装成男孩，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声音也压得低沉了些，带着点少年变声期的沙哑。
“捡柴火啊！”易亦双手一撑，利落地翻过那堵矮墙，稳稳落在王家院子里，动作矫健得像只小豹子。他几步跑到栩灱瑶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嘛，西边沟里那片老林子，前些天刮大风，吹断了好多干树枝！又干又粗，烧火可旺了！去晚了就被别人捡光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而且，我听说啊，那沟里还长着几棵野柿子树！这时候果子该熟透了！又软又甜！”他咂了咂嘴，一副馋猫样。
栩灱瑶看着他充满活力的样子，和那双毫无阴霾、写满真诚期待的眸子，心底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阳光般的笑容微微融化了一角。在这个充满压抑和恶意的环境里，易亦的存在，像一股未经污染的清泉。
“嗯。”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正好柴火也需要补充，王婶家灶膛烧得快。
“太好了！走走走！我去拿背篓！”易亦欢呼一声，转身又利落地翻回自家院子，很快背着一个比他还高半截的巨大竹篓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把磨得锃亮的柴刀，递了一把给栩灱瑶，“给！用这个！比你那破斧头好使多了！”
栩灱瑶接过柴刀，入手沉甸甸的，刀锋闪着寒光，保养得不错。她掂量了一下，确实比那把笨重的旧斧头趁手。
“谢了。”她低声道。
“客气啥！都是兄弟！”易亦豪气地一挥手，笑容爽朗。他很自然地伸手，想拍栩灱瑶的肩膀，像对待其他村里的半大小子一样。
栩灱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避开。但易亦的动作太快，那只带着薄茧、温热的手掌己经“啪”地一声，重重落在了她的肩头。
力道不小，带着少年人没轻没重的亲昵。
栩灱瑶只觉得被拍的地方微微一麻。她抬眼看向易亦。
易亦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僵硬，拍完肩膀，手顺势就搭在了上面，哥俩好似的揽着她往外走：“走走走！出发！目标野柿子沟！”
他比栩灱瑶高些，手臂搭在她肩上，温热的气息和少年身上淡淡的汗味、阳光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这种毫无距离感的肢体接触，让栩灱瑶浑身不自在，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本能，一个“老大”肘击（划掉）或者过肩摔把这个不知分寸的小子丢出去！
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冲动。她是“栩小子”，一个普通的乡村少年。少年之间勾肩搭背，再正常不过。
忍。
栩灱瑶僵硬地任由易亦半揽半推着走出王家小院，踏上了通往村后的小路。易亦的胳膊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一路还在兴奋地絮叨着哪里的柴火多，哪里的蘑菇鲜，哪里的鸟窝里有蛋……聒噪得像只小麻雀。
栩灱瑶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听着，偶尔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字表示回应。易亦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冷淡，依旧热情高涨。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小路两旁是收割后显得有些荒凉的田地，远处是连绵的、颜色渐深的秋山。
易亦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粗布衣衫传来，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活人的热度。他说话时喷出的气息拂过栩灱瑶的耳廓，痒痒的。
栩灱瑶微微侧头，看着少年线条流畅、带着健康光泽的侧脸，和他那双永远亮晶晶、仿佛盛满了整个秋天阳光的眼睛。
邻居小哥……易亦。
一个……有点吵，但似乎……并不讨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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